上世纪90年代初,日本在经历了长达2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后,股票和房价的资产泡沫发生崩溃,“日本奇迹”瞬间沦落为“日本病人”。而整个90年代,成为日本二战后经济衰退最为严重的10年,也是学界公认的“失落的十年”。
或许是值得庆幸的,尽管当时资产泡沫破灭,但日本在内有高额的居民储蓄、外有大量的资产投资,并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等条件下,日本并没有发生严重的金融危机---至少表面上没有。
然而富有讽刺意味的是,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危机,所以日本也没有像韩国、泰国、印尼那样,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经历的是大起大落的“V字形”复苏。其重要原因之一即政府缺乏改革动力。直到2001年小泉执政后,真正的改革才得以展开,包括邮政业的民营化、叫停高速公路的过度建设、年金改革、地方政府的行政改革和处理银行不良债权等。目前来看,日本经济在逐渐复苏,消费和固定投资的增加带动2005年财年的GDP增幅高达3.2%。
但是,此次日本究竟是真正的进入稳定复苏期,还是如1996年那样仅昙花一现?更何况,日本仍有很多结构性问题并未解决,如超过GDP总额150%的债务,严重的老龄化问题等,如果这些不能得到改善,恐怕日本仍会面临危机。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经济可能最具可比性,包括其沦为“日本病人”的教训和复苏的经验都值得中国关注。鉴于此,本报诚邀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经济学终身教授陈志武、巴克莱资本大中华区经济研究主管黄海洲、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经济学副教授施建淮、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经济研究室主任张季风和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刘军红热论日本经济,是为本期“天下论衡”。本期论坛由李振华主持。
1.复苏可待?
主持人:今年一季度日本经济同比增长3.1%,创15年来最高纪录。此外,股价上涨到5年高点,房地产价格回升,消费物价也出现上涨。在1996年和1999年日本经济也曾出现过复苏的苗头,但仅是昙花一现,那么此次日本究竟是进入稳定复苏的阶段,还是又一次的昙花一现?
黄海洲:近期日本的长期利率已经开始上涨,日本央行也结束其实施了5年的零利率政策,这是此前两次复苏过程中所没有的,因此我认为这一次恢复更真实。此外,日本现在面临的国际环境也和前两次不同,比如日本股市上涨不是日本一个国家的原因,和全球股市走高有很大关系,这也对日本经济复苏产生推动作用。
施建淮:前两次短暂复苏实际上是靠财政刺激带动的,但是这一轮增长是在强调财政结构改革、要平衡财政,所以是在公共支出没有很大增长的背景下实现的。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2004年日元大幅度升值的情况下,日本经济仍然实现增长,这和以往的增长模式有很大不同。由于这一轮增长主要是由消费信心恢复和民间投资增加所带动的,因此可以认为此轮日本经济的复苏是有坚实基础的,并非是再次的昙花一现。
张季风:日本银行政策委员在14日起正式解除实施了5年又4个月的零利率政策,并将短期利率诱导目标从0上调为0.25%。零利率政策的解除标志着日本金融体系的健全化和金融政策的正常化,也为日本经济今后的持续复苏扫清了障碍。
刘军红:日本在此轮经济复苏过程中,不仅实现了实质GDP的正增长,而且实现了名义GDP的正增长。自2001年,日本财政支出连续负增长,此次名义GDP转正意味着日本的税收基础扩大。最近,日本政策决策者提出2011年要实现顺差,那现存的11万亿-14万亿日元的差额怎么办?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经济自然增长过程中带动的税收自然增加,这就必须保证名义GDP的高增长。
日本此轮经济增长的主要特点是民间为主,表现为投资和消费同时增长。其中投资的主要动力来自海外市场,特别是美国市场;消费增长主要缘于个人收入增加、就业形式多样化以及资产效果多样化。就就业形式而言,日本原来基本上都是终身雇佣制,而现在形式非常灵活,比如说由派遣公司向企业派遣临时员工,有利于降低企业的人工成本。另外,越来越多的日本居民开始进行投资,尤其是投资于金融资产和不动产,其产生的资产效果远远大于以往靠储蓄带动消费的效果。这些因素都会支撑日本经济进一步复苏。
主持人:过去十几年间,经历了几届日本政府的努力,但仍没有走出经济衰退这个泥潭,那么今天在这个时机能够实现经济复苏,和日本政府采取政策,包括前几届日本政府采取的政策有什么必然联系?
黄海洲:日本在资产泡沫破灭以后,银行业积累了大量呆坏账。但和面临资产泡沫破灭的大多数国家不一样,日本并没有发生严重的金融危机---至少表面上没有。这主要由于日本是一个发达国家,国内居民储蓄率很高,在海外有大量的资产投资,日本政府实施了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等一系列的条件。但事实上,资产泡沫破灭以后,当时日本商业银行的贷款能力已经非常弱,企业借款能力也很弱,只不过危机没有通过我们经常看到的表征表现出来,直到2001、2002年左右资产状况、盈利能力才有所好转。这是一个漫长的结构性改革和恢复过程。其中,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结构性改革和恢复创造了一个重要的外部条件。
陈志武:长远来看,我倒觉得这恰恰是对于日本的经济不利的一些方面。为什么1990年代日本经济没办法增长,最近又是什么原因使它重新活起来?因为从整个全球工业革命发展史的角度来讲,19世纪初,世界主要的纺织业中心是在最初发生工业革命的英国,大约在二三十年代转移到美国。二战以后到1960年代,越来越成熟的工业生产技术从北美、西欧转移到日本,使得日本成为亚洲第一个能够利用现代工业生产技术的国家,加之当时日本的敬业精神和劳动力成本比较低等特点,使日本在1960-1980年代初成为第一例亚洲国家推动亚洲经济增长的模式。这样一个背景使得日本在1980年代经济结构主要以制造业为主,而非其它的高经济增加值的金融服务业。但伴随中国、印度等新兴国家越来越开放,日本逐渐丧失了劳动力成本优势,必须要对经济结构做根本性的调整。我认为刚才提到的银行呆坏账等更多是方方面面大的结构变化产生的具体表现,而非问题的根源。
另外,我认为当初日本政府的干预,导致该破产的银行和企业不破产,对于日本的经济是一个长期的障碍。随着全球化进一步深化,日本靠制造业来进一步刺激经济增长的潜力已经很小,更应该侧重在发展金融服务业、甚至整个第三产业。目前日本金融服务业占GDP的比重约23%,美国是37%;日本第三产业占GDP约70%,美国约80%,这都是很好的增长空间。但问题是,日本金融体系历来是以银行为主,而不是以资本市场为主。自1990年代起日本经济很难找到更强的增长点,本身就说明日本传统上以银行为主的金融体系问题越来越突出。为了使日本企业效率和金融服务业的空间进一步的增长,资本市场发挥的作用应该越来越强。而日本的风险资本没有广泛存在,正是因为日本没有真正按照资本市场的原则去执行破产法,而是按照儒家的思想——不要那么认真、何必让这么好的企业破产等等,既妨碍了整个金融服务业的发展,也抑制了日本的创业精神。要知道美国的创业、创新文化之所以这么强,和其非常冷酷的资本市场、股权市场绝对分不开,当然美国的激励机制也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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