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临头歧境遇,身遭水害阴曹去。绸缎金银沉水底,魂魄悸,一呼一叫随涛戏。
万幸苍天收脾气,江神追命长沙陛。阎罗不收人世聚,船家举,救活性命恩德记。
——《渔家傲》
话说杨景彪救了一帮好汉,正在捧茶端饭,忽听尚让提起往事,不禁面现悲伤之色。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哎,兄弟,不怕你笑话。愚兄要是把往事说出来,那才是九死一生哩!呀!愚兄去下江经商一场,死了几死,差一点儿送掉性命!”
杨景彪说罢,站起身来,昂首凝思,继而缓缓说道:“我京考进士,连战不中,直到咸通八年,家境已窘,不得不弃文为商了。恰在这时,江南富阳县的好友凤少亭、凤运亭兄弟贩运丝茶,约我入伙行贩。我就扔下文人的脸面,告别乡关,辞别亲友,从黄河上船,挥泪漂到下江,随了凤氏兄弟入脚行贩。
“初时,生意倒也消停,利也不小。此后,又结识了个同行兄弟,就是这泗州的好汉,祖籍就是这泗水寨的,叫童少君。俺四个人搭伙行贩,情投意合,乐在其中。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世上的事,逆多顺少。前年秋上,俺几个从潭州回船,要往金陵去。船行到湘江口,突遇卷天大风。湘江浪高数丈,把船打翻,俺四人都落入江中。那时,我自忖必死!兄弟呀:
初见云雾,转眼奔突,霎时不辨天涯路。来势促,涛声怒。行商断肠都大哭,沅湘扬子愁烟树。喊,性命无;叫,性命无。
“我随着波浪,时沉时没,自分必死。头脸露出水时,满江望去,呀!好不怕人:
波涛如幕,巨浪踊矗,万里江天鬼哭诉。水奔急,吞噬猝。满江浮尸漂流处,时出时沉惊魂怖。听,如地府;看,真地府。
“我正在闭目等死,从上流漂下来几根长木板!童少君水性好,他朝我大叫道:‘彪哥,快抓住木板!’我抓了几抓,没有抓住。童少君见了,又叫道:‘彪哥,抓住!’童少君喊着,把他抓住的木板推给我。童少君趁着波浪,猛一伸手,又抓住一块木板。就这样,我和他趴在长木板上,在江中晃荡。看凤氏兄弟时,他们各抱了一根大竹杠,漂在江中沉浮。
“也不知道漂了多远,天快黑时,回头一看,不见了凤家兄弟。少君俺俩直漂到君山左近,方才风停浪息。到了那时,我的体力耗尽,已经无力抓抱木板了。眼看着就要淹死,正好遇见两只渔船,把少君俺俩救到岸上。
“我和童少君虽然活命,却只落得赤手空拳,再无他物。无奈何,只得一路讨饭,过江北来。走到这泗水寨,正是少君的家乡。我本想回转长垣故乡,附土为生。童少君不依,手牵着我的衣袖,放声哭道:‘彪哥,你就是回乡,也要身上有资费。如今的你我,赤身之外,一无所有。哥哥如何狠心撇下小弟,独身回乡而去?哥呀,你不如留在我家,我去求借一只破船,咱兄弟俩挣下些脚力钱,然后翻腾。要是天可怜咱兄弟的苦心,有了积蓄时,兄弟亲送哥哥回转长垣,也叫人家看得起咱兄弟!’
“我听少君哭说的都是真情,就打消了回乡的念头,留在这里,与少君兄弟在船上做事,也不过是顺流放船、逆水拉纤。俩仨月后,稍有节余,俺俩又重操旧业,走私撑船贩丝绸。兄弟呀:
数年多少辛酸泪,才做好汉活到今!
“这个童少君兄弟,人品极高!他行侠仗义、扶危济贫、怜病送药、打抱不平。不上半年光景,俺俩的身边聚集下十六七只货船。船上的兄弟热情义气、亲如一家,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谁知,山高生云,树大招风。扬州盐铁转运使衙门里的缉查官,硬说俺‘结帮行私、公贩课盐、抗逃赋税、依律当斩’,把俺的十七条运船,连同船上的货物,尽都扣下充公,又要发兵捉人。是我一怒之下,和兄弟们联手,把那个缉查官痛打了一顿,与官军打了一仗,兄弟们弃船而逃。
“半年辛苦,化为乌有!百十号人,无依无靠,何以为生?别事暂且不论,单说这没有饭吃,是要饿死的!到了这时候,俺兄弟们也顾不得王法、赵法,只有一个拼法了。大家就商量着出去抢。说来也巧,正好碰见官府的水运纲船,装满了银钱粮食,一溜三只船,由五六十名官军监押着逆流而上。大家趁他们打火用饭的时候,拿了刀枪,一拥而上,与官军杀了起来。”
正是:
饥饿行将死去阴,无人再把汉法尊。
玉皇碗里敢夺肉,阎王餐桌急占荤。
不问朝廷关大户,谁怕宰相并将军?
挥刀拼命开弓箭,战利白米带黄金。
“俺兄弟们舍命拼杀,把官军打得四散逃窜。水手们把船上的金银粮米搬运到寨里,就食救命。楚州、泗州的官府差人四处打听,不得真情,不敢贸然下手。
“去秋至今,天旱不雨,庄稼旱死,来寨里就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童贤弟就把青壮年挑拣了百十号,编为乡勇,教他们武艺,以捍村寨。又把寨墙寨门略加修葺,就是今天的模样了。
“如今的寨里,有乡勇土团二百四十人,都是可战之兵,等闲百十个官军不敢正眼相看。前几天,童贤弟的姐夫因病亡故,童贤弟带了几个人去濠州奔丧,就接他姐少贞回来。想来三五日后,童贤弟和她姐姐就会回来了。”
正是:
只道他乡锦绣州,谁知奔去满泪收。
尚让、王仙芝、尚君长、毕师铎、柴存、米实、李重霸、许京、方特、刘强、金老大等人听罢杨景彪叙说往事,无不动容,都赞杨景彪、童少君好义气。他们再看杨景彪时,对他越发钦敬了。
尚让叹口气,说道:“不想哥哥如此命钝,离乡数年,如此波折。想来以后的日子,已有成算了?”尚让说着,把碗筷收拾起来。杨景彪坐下,复又起身背手踱步,半晌才说道:“如今的年月,也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哪有什么成算?最多,也不过拼出去算了。”尚让说道:“哥,就是拼,也要有个拼法。终不然,官军来时,赤手空拳,一拼便罢?”杨景彪冷笑道:“岂可如此便宜了那群官贼?”他看着尚让问道:“贤弟向称达士,智计百出。贤弟胸中必有成算,何不讲说出来?也给俺这几百号兄弟指一条路。”
尚让扶杨景彪坐下,说道:“哥,取笑了!想我尚让是何许人,哪一点比哥哥强?怎敢高称‘达士’二字?哥如此说话,叫兄弟汗颜!哥,今天逃命劳神,疲倦不堪。哥快把兄弟们安置住,叫兄弟们睡上一宿、缓一缓劲,明天说话。如何?”杨景彪说道:“此中滋味,愚兄备尝,岂能不晓得?这也不必多说。我已经把乡勇的通铺腾出六间,虽是简陋,尚可一眠。贤弟就引着兄弟们去安置吧!”
杨景彪说罢,叫来乡勇:“快引这些兄弟们去西院安置。叫西院的兄弟们回家一晚,明天应值。”那个乡勇应声,躬身引领着王仙芝、尚让一行到西院安歇去了。正是:
落难人巧遇落难友,故乡客互诉故乡情。
次日,尚让捡出四锭大银,对杨景彪说道:“多谢哥哥惠腹之恩!少许银两,聊表兄弟们的一片薄情!”杨景彪摆手说道:“银两是必不留!你们带在身上,日后有用!兄弟们不必慌张,只管住上十天八天,咱们好好谈谈。等童贤弟回来,你们见面之后,再走不迟。”
尚让对杨景彪说道:“哥,你有所不知,其中有个因由,兄弟们必须快走。哥想想,我们骤遭大变,身负血案,急须回家安抚安抚。一者,安排家小去别处移居避难;二者,也得打造新船兼顾日后;三者,兄弟们都挂心长垣的家底。昨晚兄弟们议定,今天决意要走。敢烦哥哥,为我们造三天的干粮,已是天高地厚之恩了!尚让结草衔环,不敢忘记哥哥的大德。”尚让说罢,把大银锭放在桌子上。杨景彪见状,说道:“既是如此,愚兄恭敬不如从命了。”转身叫来乡勇:“快去打三筐炊饼,把那腌菜拌上一盆!”乡勇遵命而去。
好汉们用过午饭,干粮已备好。杨景彪收了一锭大银,把其余的三锭大银还给尚让。杨景彪笑道:“愚兄今天骤得大财,可谓是福星照命了。”他吩咐乡勇:“把炊饼打作二十包,用油纸包好咸菜。”杨景彪说罢,亲去动手帮忙,直到收拾齐备。尚让命水手们:“背上干粮,谢过泗水寨的众家哥哥兄弟,收拾上路。”两家各各躬身施礼后,一起出了大院。尚让一行出了北寨门,与杨景彪等人一一施礼作别。
临分手,尚让对杨景彪说道:“哥,要是这里不如意,或粮米有缺,或官军相逼,哥就引人回咱长垣。那里原是哥哥的故乡,也是我们的根基所在。其地势紧临大河、西依太行山,乃是大有作为之地!哥要谨记:武岗村的刘家大院!”
杨景彪拱手说道:“愚兄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俺姐她婆家的门户,熟悉得很。贤弟一路保重!”杨景彪言毕,拱手一礼。
刘强过来给杨景彪磕了三个头。杨景彪把刘强扶起来,嘱咐了几句话。尚让一行朝杨景彪各施一礼,挥手往北行去。有道是:
只因临别重叮咛,遂叫英雄聚长垣。
王仙芝、尚让一行一路北来。路上,尚君长对王仙芝说道:“我心里有个谜团,至今不明。”王仙芝边行边问:“有何不明?”尚君长问道:“咱从贩运开手,好几次船过运河江关,官府的缉查官看见了只推看不见,甚者转过身去,看都不看咱的船。怎么今天只是头一遭,就叫他们查住了?”
许京打岔,说道:“哥,我会顺风闻气。那个缉查总管当时喝醉了。”大家一听,哄然大笑起来。
米实摆摆手说道:“兄弟们有所不知!这当中的机关,我琢磨了两年多才弄透。就说重霸俺俩吧,起初开手走船十分顺畅,直到后来才遭颠簸。兄弟,这官府可恶,就可恶在这里!他熟知商贩的心思、洞透运船的路数,知道你开手时本小利薄,所赚无几,就是查来,没啥油水。所以他挤住眼假装老道,貌似积德,任你籴贩,不问不看。到你贩运了几遭,他知道你本大利宽了,就开手严查了。盐粮自是充公,船夫任其锁拿,船上的盘缠现银更是一锅端,饱了他的私囊!我说这话,兄弟们要是不信时,可叫生面人带船走一两趟水路,看看是不是如此。我敢保证,丝毫不错!”
有诗为证:
一自皇纲失晓昏,满天霾雾阴森森。
酷法如蛇缠民步,残律似炉炼肉晕。
四海贫人沦水火,半疆王侯悬鞭瞋。
乌纱勒索层层计,官吏搜刮处处心。
尚君长听后点头,说道:“实哥一解说,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官府是开塘招鱼、肥而网之。可恶!可恶!真是可恶至极!只此一节,我就与这肮脏的朝廷势不两立了。”王仙芝说道:“别看咱人少,大家一声吼,同心去发难,舞起刀枪,会把朝廷闹翻。”
这四十几个人走着说着,脚不停步,行到蒙城地界,天已昏黑。毕师铎对尚君长说道:“哥,咱先去村里找些热汤热水,用些干粮,胡乱在谁家屋檐下闭眼一靠,眯上一宿,也歇歇脚力。”尚君长点头。
大家跟着毕师铎,一齐撞入村庄里。寻看了几家,十室九空!大家站在一个空院落里,十分无奈。王仙芝说道:“咱自己烧些热汤,对付着用些干粮,吃罢再找睡觉的地方。”
方特闻言,一屁股坐下,问水手要过炊饼包,打开包袱看时,见有两锭小银放在里边。方特问尚君长:“君长哥,这银子是你放的?”尚君长看了看,应道:“我没有往馍包里放银子呀。”尚君长话音刚落,刘强也说道:“我这炊饼包里,也有两个小银锭。”王仙芝听说,心里一动,对大家说:“把二十包炊饼都打开,看有几锭银子?”大家照办,把炊饼包打开看时,每包之内都放有两锭小银,合计四百两。
王仙芝看了,仰脸望天,喃喃地说道:“真想不到,这位杨家大哥如此义气,如此周全咱落难的兄弟们!”王仙芝说罢,看着毕师铎说道:“咱们虽是落难一场,能交上如此义气的朋友,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呀!王仙芝不死,此恩必报!”
毕师铎说道:“王哥不必感慨!景彪哥既是长垣人氏,是尚二的朋友,又是刘强的娘舅。诚所谓: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日后相遇,厚报他也就是了。”
柴存说道:“师铎兄弟说的对!大家快些吃烧饼吧,感慨什么?这深情厚谊何必放在嘴上?既知遇上了真朋友,就该铭心,何必多言?”
王仙芝拿过一个烧饼,说道:“兄弟们说的对。只是:
荒年受人一口食,胜过丰年万两金!”
大家吃罢咸菜夹饼,又喝了几口自己烧热的清水,就算一顿饭了。
毕师铎起身走着,观看这个院落。他见这个院子是两房一灶,就和尚君长一起转了一圈。看毕,毕师铎说道:“叫我说,咱们大家都累坏了,不必再跑了,也别再找别的地方了,就在这里只管睡吧!会省好些力气。”
大家也真不愿再走了,听毕师铎一说,各自去找了些干草软蒿,权为铺垫;寻来几块方砖,就是枕头。大家都是行路辛苦的人,说不得宽床锦被、道不上红帐檀香,把身靠墙,排身一躺,就听见鼾声如雷了。
这才是:
美人只知将军贵,不知创业卧薪睡。
尚让起身看了看两间灶房,见灶房小而且矮,烟熏火燎、墙现黑色,且喜有个大灶台。尚让叫柴存:“存哥,咱俩就在这个灶房里睡吧?屋矮聚气,夜里少些寒气。”柴存看了看大灶台,足有双床大,就把干草抱上灶台,抓平铺匀。两个人放倒身子,呼呼睡了起来。
尚让睡到半夜,翻了翻身,耳朵里似乎听到院里有走步声。他原是个心细人,肚里思忖:“必是有人走动!”就翻身起来,轻手轻脚地摸下灶台,开个门缝往外看。咦!尚让不看则已,只这一看,大吃一惊!正是:
若非醒来巧,险做火里魂!
原来,这个农家院里,人影攒动、灯火通明,各房的门前都用柴草封堵!看来是要放火烧房了。
尚让乃是机智之人,他转身提刀,就要闯出门去,转念一想,此时出门,必遭暗算。他抬头一看,见这灶房是草顶,就有了主意。他急把柴存推醒,告以有难。柴存急忙起身。
尚让把长刀朝草屋顶上一捅,屋顶上现出个洞。尚让又把刀搅了几下,小洞变大。尚让精滑,先不上去,却把长刀伸出去晃了几晃。见房顶没有动静,知道房上没人,他站在灶台上,把身子一纵,上了房顶。尚让把刀柄递下来,柴存提枪挎弓,抓住刀柄,把身一纵,也上了房顶。
二人猫腰跳到上房的屋顶。尚让轻揭屋瓦、掀掉巴砖、折断椽子,叫房子露出个洞。柴存把头伸进洞里,叫道:“哥们,快上来!门外叫贼兵围住了!”
这时,王仙芝、毕师铎、尚君长等人都已起身。他们从窗口里朝外望,见院里贼人不少,都拿刀枪,却不知是何处的人马来到,不敢开门。王仙芝、尚君长各自提刀,守在门后,防贼突袭。毕师铎正在惶急,却听见柴存在屋顶呼唤,心里一喜!王仙芝忙蹲下,对毕师铎说道:“上肩,从上边出去!”毕师铎十分老到,点脚踩上王仙芝的肩头。王仙芝站起,毕师铎朝上一伸手,正好抓住柴存的枪杆。柴存一提,把毕师铎提上了屋顶。
尚让说道:“铎哥,快把屋里的人提上房来。我和柴存哥哥预备出手,先把贼人赶出院子再说!”毕师铎听说,把背上的利箭抓出一把,递给柴存道:“不多,仔细着用!”柴存点点头,跟着尚让跨上屋脊。
柴存手托硬弓,一手搭箭,厉声喝道:“什么人夜半到此,敢来图俺过路人的性命!”院里的人群乱糟糟的,不意房顶上竟然有人。一个人拍手大叫道:“坏了!坏了!房顶上的地利,叫贼人占了先机!”
嚷乱中,有个提刀的大汉手指屋顶,破口大骂道:“何处狂贼,敢来劫掠俺庄?放一把火,叫你人人都死!”尚让大声说道:“俺们是落难的饥民,到这里暂借一宿,天亮就走。何曾劫掠?”那大汉喝道:“你们既没有劫掠,如何挨门搜户?定是群盗无疑!”
这时,王仙芝、尚君长、许京和十几个水手都已经上了房顶。只是西屋的米实、李重霸、方特、刘强、金老大等人还不见动静,像是睡觉过死,不知外情一样。
许京手扒房顶喝道:“我们行路饥渴,要找口热水、买一口饭,并没有动手劫掠。不信时,你们上来,搜搜我的裤裆!”下面的人听见,哄然大笑。院里有个人说道:“傻不到那个地步!上去,吃你一刀呀?”下面的人又笑起来。
却听一人猛然大声叫道:“大哥,啰唆什么!快把柴草点着,把这群鸟人尽都烧死,拿房顶上的人做酱吃!”
柴存闻言大怒:“不认爷的匹夫!我要一箭穿了你,往日无仇;待要一刀劈了你,近日无怨。你怎么如此狠毒,就要烧爷做酱?王八蛋,且叫你身上留个记号!”柴存骂罢,就要开弓放箭。
毕师铎急忙止住柴存:“哥,且慢动手!叫我问问他。问得清楚,再取儿命不迟!”他说罢,朝院里喝道:“你们究竟是何处人,敢撵来寻事?敢是来图我的钱财吗?”
院子里提刀的大汉手指屋顶,大声叫道:“也叫你们死得明白!爷是泗阳好汉张全!两淮之人,无人不知,谁敢不晓?”毕师铎听了,冷笑道:“你要真是张全,该是我的第几代儿孙?无名小辈,也来夸口……”毕师铎正在说话,忽然房上的小水手周根朝院里叫道:“张三爷,不要放火!都是自己人!”
院里的大汉用刀指着房顶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俺的名头?”周根叫道:“张三爷,咱都是泗阳渡口村的人。我是周根呀!我这几年跟着毕师铎大爷行船哩,晚上才到这里。”张全用刀指着房顶喝道:“根儿,你不要胡乱放屁!人家毕大爷是何等的英雄好汉,焉能带你?你算老几呀?”周根叫道:“三爷,确实不虚!我不说谎!”
张全用刀指着房顶问道:“依你说,你随了毕大爷,他毕师铎大爷今在何处?说个明白!”周根指说道:“我身边这一位,就是毕师铎大爷!”
院里的人听见,都吃一惊!
张全又问道:“根儿,你孩子乖说的话,是真是假?”毕师铎在屋顶上哈哈大笑,手指院里说道:“算儿有眼,双耳胜过瓦罐!你们也知道大爷的名头,可见不是贼人了!”毕师铎说罢,将身一纵,双臂展开,一势大鹏展翅,从房顶跃下,轻轻落地。就这一手功夫,把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嘴里嚷着,纷纷后退。
毕师铎把枪杆顿地,哐哐作响,大叫道:“叫几个有眼的过来!拿住灯笼,照着鼻子看,要是半分有假,不是毕师铎,砍下我这七斤半!”咦!正是这人:
原是黑白道上人,通官通匪通乱民。
虽然揭竿长垣岸,到底成为三家臣。
张全见毕师铎这等气派,倒吃了一惊。只见张全临事不乱,大叫道:“拿火过来!”一人问道:“大哥,要火弄啥?敢是开手烧房哩?”张全说道:“人家都说,毕师铎脸上有片朱砂记。拿火来照验照验,别叫冒充!”果然,有两三个人把灯笼挑过来,递给张全。
灯影之下,大家看这张全,也是一条好汉!有诗为证:
家在泗阳渡口村,生来不是温柔身。
幼提短剑凶打闹,长挎单刀肆造纷。
习脚练拳曾断路,弯弓马步爱杀拼。
听人大骂山河变,招诱流亡作义军。
张全把灯笼挑到毕师铎的面前细细看认,见毕师铎面上果有一片朱砂记,他失声叫道:“啊呀,险些误伤了毕大爷!”说罢,丢了手中的刀,扑地跪倒,叩地有声:“敢望大英雄恕小人有眼无珠!今天多有得罪,望多多海涵!”
毕师铎还礼,用手扶起张全,说道:“兄弟,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他拍拍张全的肩,问道:“张三,听说你袭了六安县,逃走去了凤阳。今天怎么在这呀?”张全说道:“毕大爷,且拿来扶梯,把房上的爷们接下来,咱去屋里说话!”
大家抬头看时,咦!房上哪还有人?原来,毕师铎跃下地面时,王仙芝、尚君长、尚让、柴存、许京以及周根和十几个水手都随着跳下房来,手持刀枪,站在当院。
毕师铎拉着张全的手,说道:“贤弟,你只知毕师铎的名声大,却不知道这里有几位好汉,名声本事胜过我毕师铎百倍!贤弟,过来,叫你见识见识这几尊震天的好汉!”毕师铎就把王仙芝等人一一指示。
张全见了这几位英雄好汉,佩服无地,惊喜异常。他走上前来,与王仙芝、尚君长、尚让、柴存、米实、李重霸、许京、方特、刘强、金老大一一打躬作揖。礼毕,张全朝身后的人群骂道:“都是你们这群鸟人,叫俺出这场丑,叫爷丢人现眼!快散回各家吧,明天再说!”人们听说,一哄而散。
咦!
做了蚂蚁王,蚍蜉也听令。
王仙芝、尚让等人见事已平息,各自回屋,倒头大睡。
毕师铎挽住张全的手,说道:“病虎卧山冈,吓住黄鼠狼。三儿呀,你只知道师铎是英雄,还不知今天的狼狈相哩。贤弟,来吧,你看:大地是床草当被,砖为枕头墙靠背。虽然不挂红锦帐,壮士抱住天地睡!这蒿草,暖身驱寒,能治百病,赛过王母娘娘的锦被窝!只是,房上多了个大洞,却是柴相公救人的大作。不过,正好看见天上的星星,还不会失晓哩!”
张全闻言,挨着毕师铎睡倒,把头枕着墙,长叹一声:“毕大爷……”毕师铎忙说道:“不必!不必!今天相会,只叫哥哥兄弟,更显亲切!”
张全说道:“哥,兄弟去冬闹了六安县,只收了白银一万八千两。三四十个人,叫官府撵得鸡毛乱飞!无奈,只得逃到凤阳、濠州一带,隐去名姓,为商做贩,各安其业。不料,天不容俺!有几位兄弟嗜酒成性,屡诫不悟,以致酒后泄了根脚,被人告发。凤阳府发兵捕俺。俺们三十七个人,合力拼斗官军,撇下十三条尸身,方才逃脱。逃出凤阳后,兄弟们各处流浪,无处安身。今年开春,听说六安县的原官已去,无人再查前案,又听说家中老娘病重,兄弟就和一群朋友重回泗阳。到了家时,娘已逝去……”张全说到这里,喉中哽咽。黑夜之间,虽不见泪,闻其声腔,甚是伤情。
稍停片刻,又听张全说道:“今年春上,天旱无雨,耕种无望,又遇春荒。几个村的百姓无以为生,都来找我,情愿推我为首,同吃大户。想来哥哥不知道,我是个粗人,一不知书,二不识字,只有一把蛮力黑胆,略会几手拳脚。几百饥民围在身边,如何摆布?我全无主意!无奈,只得顺其自然:闯到哪村,打胜则饱食数日,落败则忍饿逃窜。今晚,有几个百姓看见你们背着包袱,把你们认作小股饥民了,就有意前来洗劫。不料,却遇上了江洋大号!却不是天意?”
张全挪挪身子,继续说道:“如今可好,哥是泗州英雄,哥与泗州的百姓乃属乡谊,断无漠视之理!泗州的百姓子弟和哥哥的情分,真如父兄一般!我就把这三四百人,都推到哥哥身上,由哥摆布,省我多少心力!我也该睡个安稳觉、吃口按时饭了!”
正是:
自知力不足,勉为众人难。今日遇壮士,卸去肩上担。
毕师铎说道:“要说树旗募兵,就是万儿八千,也招手可得。如今,人多不是福,反是累赘!你叫这几百人跟住我,我本应承担,怎奈愚兄正在穷途末路,怕是无力扶持他们!这干系不小哩!等天亮后,还得跟王哥他们共同商议,才能答应你。”毕师铎说到这里,又望望屋顶的圆洞,说道:“天快亮了,咱且睡上片刻,辰时再议。”他两个:
陌路遇上故乡人,话多心近情谊亲。
早起,王仙芝刚净过手,毕师铎就把张全的意思说给王仙芝。王仙芝皱眉说道:“几百饥民百姓,是你的乡亲,情愿随咱,原是好事,论理,咱们也该携带。只是,咱们正在艰难困境,自顾不及,何能养众?要是已到黄河,就是再有千百兄弟,也能容下!此去黄河八百六十里,不说弯路,也得走上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如何供养他们?难道叫兄弟们吃清水不成?师铎,这事,难呀!”
毕师铎听了,苦笑道:“哥,想做大事,人就是家底!咱们不能没有家底呀!要不,你看吧,君长向称勇武,进德人称智达,柴存一向沉稳,米实自诩多闻,不如把兄弟们叫齐,一同共议,看这些百姓如何处置。要是能留,是大家兄弟们的情分;要是不能留,也不是一个人恶了他们。大伙有个说辞,好看得多。哥看行不?”王仙芝笑道:“说的也是。一人不过二人智,就问问兄弟们,看如何处置这帮泗阳兄弟。咱去叫他们来,一起商量商量。”
王仙芝和毕师铎一起来寻尚让等人。一帮亡命的好汉来到小灶房,都靠墙坐下。毕师铎把张全的意思说了一遍。好汉们听罢,因是碍着毕师铎、许京二人的面子,都不言语。
稍停,李重霸说道:“要是如此招揽百姓,恐怕不出百里,就有几万人了。人多事杂,树大招风,你知道他各存啥心?咱们就是到了长垣,也不过再操旧业,玩船贩运糊口,有酒众人吃,逢肉兄弟尝!你领几百个人,如何供养?不如把好言相劝,叫张全赶他们走路!还是咱们四五十个人合伙共事,多快活!”
米实听李重霸说得太直,恐怕得罪了毕师铎,忙接口说道:“人众呢,有人众之美;人寡呢,有人寡之妙。咱随弟兄们的意思,啊?”说着,两眼直看李重霸。
柴存说道:“人家百姓为糊口活命愿意跟咱,按理说应该留下。”方特忙扳柴存的肩膀,摇手说道:“哥,别管他!别管他!几口炊饼,够谁分吃?哥且闭嘴,随他说去!”
毕师铎面露难色,眼看着尚让。尚让朝毕师铎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呀,先不论吧!如今,最关紧的,是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许京忙说道:“下一步有啥可说?撑船,挣钱,换肉吃酒!还想弄啥?”李重霸说道:“说到底,还得行贩撑船。开船来钱,有钱就有酒,有酒能吃饱饭!东不留西留,南不赚北走。论啥下一步呀?这就是绝妙的下一步!”
尚让笑道:“三哥虽是不文,说出的话,却是文绉绉的!三哥,话虽是如此说法,要是从实底说,恐非如此!哥,咱私贩盐粮、打斗官军、暴抗缉查、斩杀命官,把人家十几个官军一水杀了!这一桩一件,任取一个罪名,都是死罪,还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哩!有了这个血案在身,谁留你逍遥自在?谁容你行贩撑船?眼下虽是无事,官府岂真撒手不管了?停不了几天,必有海捕文书贴满天下!到那时,画影图形,天下都知道你我长的啥样,到处都在缉捕捉拿你我!惶惶藏身,已是不及,岂容你吃酒驾船哩?想的美!”
李重霸听了,张口结舌。停了半晌,他瞪着眼说道:“要按你尚二爷的说法,我李三爷就该千刀万剐了?”
方特在一边撇着嘴说道:“也剐不了多少刀。一断气,也就不知道疼了。”李重霸狠瞪了方特一眼,吼道:“你少霉气人!”转又拍掌打手,高声说道:“球!三爷既是犯下该剐的罪名,我就做贼去!杀一人够本,杀俩人赚一个!杀的多了,我死得不亏!”
尚让笑笑,朝李重霸说道:“三哥,别顶气!别顶气!去做贼,不是咱的本意;避祸,才是上策!三哥,我随俺先生读书时,曾学看相,就三哥你这副尊容,还是个大将军的贵相哩!”
好汉们扑哧一声,都笑了起来。
李重霸揉揉眼,傻笑道:“老二,别耍笑你傻哥!要是我李重霸能做大将军,那你们都是朝王爷了。”
金老大也笑着朝尚让说道:“二弟,且说正话,别拿读书人的身架,酸溜溜的,拐弯抹角,叫哥摸不着头脑,不爽快!你直说吧,咱如何避祸?”
尚让拱手说道:“三哥,取笑了!取笑了!话说回来,哥们要问如何避祸,别怪兄弟教唆哥哥。这就得:多招兵马、多积粮草,水来筑堤、兵来将挡!效法一个前朝的瓦岗寨,自己拼打一片天地!”
方特听说,喜得猛一拍手,朝尚让说道:“二哥,说了半晌,这不是造反么?”方特说着,把手一握,指节啪啪直响!他咬着牙说道:“兄弟早想反了!”
许京讪笑着说道:“二哥的下一层意思,就是要留下这几百号老乡了?”
尚让不紧不慢地说道:“树旗募兵,还怕不来壮士,今天人家几百人来寻咱,如何不要?装那种傻帽干啥?你不想想,身边无兵,何以为将?军中无将,咋谋大事?既是要干大事,就该有海般的胸量、山高的气魄!刘备身危,却不弃民;晋之南渡,先携父老。由此观之,民为兵之本,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好汉们听了尚让的一篇说辞,个个点头、人人击节,都说道:“老二说的有理!是咱的后路!”
尚让见好汉们直是点头,不觉动情,就说道:“哥哥呀:
咱兄弟,结帮群,贩盐粮,因家贫。官家唾咱是私贩,贴比《唐律》称罪民!咱尽是,良善身;谁愿意,吐黑云?这苍天有眼明月照,大地无声看得真!逃税课,且莫论。藏兵器,欲做甚?蛛丝马迹都撇过,轻描淡写逃宪文?最不恕:闯关津。捉缉查,困官军。高邮湖里开杀戒,水泊深处屠数人!说不得,咱被逼无奈免灾祸;却也是,汉法虽宽不赦身!行到这,风急浪高船怎稳?哥哥呀,倒不如,趁浪骑鲸闯天门!落他个,千古大盗显名号;闹得他,李唐皇朝乱纷纷!”
王仙芝听了尚让的一席话,拊掌笑道:“进德解说得最是明白。别说这三四百人,就是三五千人、三五万人,也很该留下。”
毕师铎喜得鼓掌,朝王仙芝说道:“哥,这话暖心贴意!进德确是不孬,真真合了咱兄弟们的脾气!”
尚君长说道:“理上,可也说得通。只是眼下,就要人人吃饭……”
柴存拍着尚君长的肩膀,说道:“哥,进德的意思,我已明白。眼下,只留人,别论饭。是鸡带俩爪,是狗四只蹄!人到饥时,必有飞智!踢腾开再说。”
毕师铎说道:“眼下艰难,糊口为先。这抢抄劫掠,自然是不可避免。等到有粮有兵时,再立章程。到那时,我毕师铎给大家整军执法去!”
王仙芝听毕师铎如此说话,猛拍毕师铎的肩胛:“师铎,一言为定!不可失信!”正是:
一旦百姓聚成群,必有称王称霸心。
王仙芝携了一干好汉,率领四五百饥民,一路骚乱,望北而行。有诗为证:
天灾人祸交相冲,半壁山河水火中。
百姓无粮田野啸,秀才又助炸雷风。
藩镇经国眯眼醉,贪官聚敛乌纱通。
悲歌万里泪成涝,没到长垣民成兵。
这一天,好汉们引着饥民,刚出了涡阳地界,就见身后烟尘滚滚、喊声阵阵,正不知有多少人马跟脚追来。王仙芝十分惊异,忍不住呼道:“呀!所行之路,都是山间小路,远离军府州镇,是谁招来的追兵?”王仙芝正在惊异,却见后面的人马渐近。他仔细望去,见不是官军,却是大群乱民!
后边的乱民百姓,手执棍棒刀枪,肩扛杈耙锄钩,乱哄哄地卷地而来。当先一条大汉,提刀指前大骂:“张全贼子,快纳命来!”
大家听见,定睛看时,只见那条大汉:
凛凛一条汉,堂堂七尺头。圆睁虎眼暴,咬牙怒不收。
手中刀九尺,闪烁似涂油。顿足朝前叫,痛骂真凶留。
猛拍胸膛响,声腔震死牛。迈开大踏步,来报兄弟仇。
王仙芝见是来找张全寻仇的,急忙目示毕师铎。毕师铎会意,急叫张全:“兄弟,你的仇家来了,快去了结!”
张全闻言提刀,回身立住。等那大汉走近,张全指着那大汉问道:“来者是哪家兄弟?素不相识,如何开口伤人?”
那大汉瞪着血红的大眼不应声,提刀直取张全,举刀就砍!他身后的乱民一阵乱喊:“杀了他!快剁了他!”
张全慌忙举刀架住,喝道:“我张全与你向无冤仇,如何见面就动粗?”那汉子也不回话,一刀紧似一刀,好像立刻把张全剁成肉酱,才能解心头之恨一般。张全用力招架,却不占上风。
尚君长和米实走在前边。听见人们说后有追兵,尚君长对米实说道:“哥,你引着人只管往前走,切莫后顾。叫兄弟去看看,就助仙芝退敌。”米实应道:“兄弟仔细!”说罢,引着人群往前去了。
尚君长提枪朝后边行来。他来到王仙芝身边,却并未见官军,只见张全和一条汉子正在舍命相拼。
尚君长见张全不是那汉子的对手,料定缠斗下去,张全定要吃亏。再看毕师铎,已经扣箭在手,预备着危急时刻,出箭救下张全。尚君长心里暗想:“都不是仇家,伤了哪一家,都不好看!”再看那大汉的身后,人有几百。他心里寻思:“这几百人,在这里张扬起来,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惊动官府,就费大事了!待我挑开双刀,解开打斗,问个明白,解了怨气,各自走路吧!”尚君长想到这里,大步上前,长枪一伸,咔的一声,架住双刀,喝道:“好汉,有话且讲,不要动粗!”
那个南来的汉子见尚君长横插一杠,越发大怒!只见他跺脚晃刀,大骂道:“王八羔子,倚多为胜,不算好汉!兄弟们都上,看谁家人多!”只此一声,就有三四百人围了上来。
尚君长怒道:“是鸡是猫,也有只眼;堂堂一条汉子,如何不长眼?在我面前,岂是你撒野之地?别说你人多刀多,要取你命,易如反掌!”
那汉子跺脚发怒,大呼道:“休夸牛口!赢了我这口刀,才是好汉!有种的不要走,吃爷一刀!”那汉子挥刀,嗖的一声,朝尚君长劈来。
尚君长甩出枪杆,当的一声,挡回一刀,手腕一翻,“嗖、嗖、嗖”连出数枪。趁那汉子慌张,尚君长一招长蛇吐信,枪挑连环,喝声:“松手!”汉子的那口刀呼的一声直飞出去,落在几十丈外。尚君长回枪转手,枪尖直指汉子的心窝!
毕师铎急叫:“大哥,不可伤人!”尚君长收枪顿地,说道:“无意伤他!要是取命,就有十条命,也早已挑翻!”信哉:
全德功夫震关东,钢枪舞动信如虹。
只看出手取将时,不亚三国赵子龙!
毕师铎收起弓箭,上前几步,朝追来的汉子问道:“好汉,你和张全何仇何恨?慢慢说来,叫我给你评评理,还你一个公道!”
那大汉闻言仰天大哭,戟指着张全大骂道:“张全贼子,枉称好汉!快还我兄弟的命来!”那大汉一声吼出,千人哑口!
毕师铎纳闷,顺口问道:“尊驾是谁?令弟何人?因何与张全有过节?啥时候张全把人杀死了?说个清楚,这几百人都是证见,我给你了结仇冤!”
那汉子哭道:“我是龙山人,姓同名龙,早年追随徐州庞勋明王爷做了偏将。我弟叫同虎,打铁出身。庞勋爷兵败,我逃到涡阳,先给船哥帮工,后又结帮行船。河上的父老见我热心肠、好武艺,都来结识,日聚月拢,竟有三四百号兄弟围着我。
“上月,俺在鸳鸯湾和官军打了一仗,伤了俺十几个人,还丢了两只船。从那以后,俺就以河为营,以官船为肉,专吃河上的生活。前几天,我叫人回家乡泗阳龙山,接我胞弟来这里,叫他跟着我同闯江湖。去的人回来说:‘上下打听,村邻们都说:泗阳的刀客张全,引了几百号恶贼,袭了俺村。那个同虎和张全打斗,死在张全的刀下了。村里的衣粮,都叫张全抢光了!’
“我听差人说,兄弟没了,痛得我肝肠寸断!我叫人四处打听张全的下落,昨天才知道,张全引了贼群往北去了。因此,我引了乡亲们随后赶来,专捉张全,为俺兄弟报仇。今天,仇人就在眼前。要不斩了此贼,我同龙誓不为人!”
同龙说罢,大喊道:“兄弟们,仇人就在这里,快来动手!”他转身从身后抓过一条长枪,就要扑上来拼命。
张全听了同龙讲说,已知其详,就朝同龙大叫道:“且慢动手!你这肮脏的王八蛋,着实鲁莽!你少来作精!”同龙一怔!张全看了一眼毕师铎,说道:“同龙所言,确实不虚。只是,没人杀他兄弟同虎!”
同龙闻言,越发眼红,哭着破口骂道:“贼子害人,还要抵赖!就是你王八爬到天边,爷也不饶你!”同龙骂罢,抹一把泪,举枪杀了上来。正是:
父母之仇不共天,兄弟之仇切心肝。
今生不报切齿恨,枉在江湖撑大船。
要知二人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本文摘自《冲天英雄传第一卷》
中国历代专制集权王朝为什么都逃不脱“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命运?苛政贪冒之下,必有英雄拔剑而起,黄巢率百万之众,风卷天下,破长安,建大齐,“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实现了农民起义军的最高梦想。而倏忽四年,就不得不退出京城,终至风流云散,又是为什么?答案尽在《冲天英雄传》之中。本书结构宏大,通过描写黄巢起义波澜壮阔的全过程,全面展现了晚唐政治、社会、经济、文化各方面的风貌,表现了封建王朝盛极而衰的必然命运和古代农民起义的失败根由。行文风格继承了明清古典小说传统而多所创新,故事进程疏密有致,语言能庄能谐,人物性格鲜明,分析针针见血。在中国古典小说传统的绍继弘扬,尤其是可读性、思想性等方面,创造了新的高度和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