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叔叔。”我恨不得说,“国务院是听取了我的建议。”
按理说我不该觉得印度陌生。我完全是一副印度人的长相,是由土生土长的印度父母养大的,在美国也是和他们的印度朋友经常来往,从小到大吃着印度风味的饭菜,手腕上缠着妹妹为我系上的拉吉圣线(rakhi),每个排灯节(Diwali )都会穿新衣、点油灯。但一到了印度,这些都被淡化了,似乎这些印度的生活习俗并不能拉近我和印度本身的距离。
不可避免的是,时间会抚平某些表面的不快和文化冲击。而历时长久的则是无言的反感,对印度那种浪费人类潜能的生活方式的反感,深切而且无以言表。这里曾经有世界上伟大的文明,曾经位居最富裕和最强大的国家之列,然而,在那些我才刚开始了解的方面,那么多人被困在自己的牢笼中:学生的脑子里塞满了笔记,不敢在父母面前说出自己的观点;老人对于婚姻和生育的看法很少改变,不管世界如何变化;女人的意见得不到采纳,不管她们的言辞多么富有智慧。我凭借印象得出的不完全看法是,印度似乎是一个儿子复制老子生活的地方,大部分人长大后和父母极其相似——说着同样的笑话,持有同样的偏见,追求大同小异的职业。
印度社会运转的前提似乎是低期望值和近乎超凡脱俗的接受能力。饭桌上的谈话单调重复,时不时会有尴尬的沉默,但是人们接受了。电视只有一个频道,播放的电视节目要么欢乐空洞要么夸张造作,只有实在闲着没事儿的人才会看,但是人们接受了。贫困的状况令人触目惊心,街上那些肚子鼓胀、头发蓬乱的孩子们,他们无论是肤色还是五官都与我极其相似,但是人们接受了,不管是穷人自己还是我富裕的亲戚们。妇女似乎经常被别人说她们的皮肤太黑了,她们应该减肥或增重,她们应该嫁给谁谁谁,但是她们接受了。素食主义者的孩子们似乎认为自己也必须吃素。现在成为巴基斯坦人的印度教难民的孩子们觉得,自己的职责就是继承父辈对穆斯林的仇恨。历史是沉重的。旧观念代代沿袭不受质疑,而顺从抑制了梦想。
这些年来,我头脑中积累的对印度的印象是矛盾而复杂的,又是过于简单的:它似乎是个善良正派、慷慨而富有牺牲精神、感情压抑狭隘、不幸和无望的地方。这是一片缺乏活力和主动性,长期被谨慎琐碎的判断、奉承和恐惧笼罩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不会像美国人那样活出本色。它最终没能让我父亲留下来,虽然他深爱着这片土地。
走出孟买机场的航站楼,潮乎乎、雾茫茫的夜晚空气扑面而来。街灯橘黄色的光在雾霭的烘托下更加温和饱满,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从我父母离开印度算起,已经过去了25 年,现在我重返这片土地来实现我自己的梦想。2002 年,我趁学校放假的机会去过孟买和德里。我是一个人去的,没有家人陪伴,不知何故,我头一次感到自己与这个国家存在某种联系。我看到城市的外观有了些许新变化:孟买的一个表兄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那里的墙上挂着一把吉他,我们还去了一家名叫149 的夜总会,里面都是新潮时尚的年轻人,他们毫不拘束地喝酒抽烟,自由跳舞;我在德里外祖父母的住处附近发现了一家网吧,让我觉得不像以前回印度那么生分。但是其实也是因为我自己在成长,不断了解世界,并且意识到印度不再是一个令人尴尬沮丧的地方,而是一个需要理解的地方。
我参观了德里的一个贫民窟,我外祖母在那里做慈善工作。在一篇日记中,我记述了一个“外表辉煌,根子上遭受经济重创”的地方。这里的房子千差万别,从“高档的砖房到中等的土坯房再到贫苦人住的塑料房子”。现在再读到这些文字,我感到是一个年轻人突然清醒地看到他过去从未注意过的现实。我写道:“当你看着一个衣不蔽体的4 岁男孩,脸上带着瘀青,拿着一个水瓶到水龙头旁边干渴地等着打水时,你会感觉世界再大、发生的事情再多也无关紧要了。”
本文摘自《亚洲崛起与壮大的见证》
本书作者和奈保尔相似,是移民海外的印度后裔,作者受到印度文化和美国西方价值观的双重影响。他是印度经济、社会变革的亲历者。他以一个局内人的外界观察家身份,对审视印度发展现状以及未来前景做出了客观的全新思考。每一个他笔下的印度故事的观察和评论都非常透彻、精辟。
作为新兴市场之一,印度的高速发展令世人瞩目。本书从从梦想、抱负、自豪、自由等六个层面讲述印度社会发展的变化和人们生活、思想境界的变迁,讲述了印度这片古老的土地极度渴望激情、民主、热烈的思想注入,打破它的阶层束缚,迅速融入全球化的浪潮。作者采访了诸多当事人,以独特而深刻的笔触,向您呈现了一个所有东西方媒介眼中不曾看到过的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