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萧条虽然不是美国成为全球新中心的充分条件,但却有可能是一个必要条件。换言之,没有刮骨疗毒式的大萧条和罗斯福新政,美国也许很难在“二战”之后一骑绝尘,成为全球市场体系的规则制定者。大萧条和大危机反而成就了最后的超级霸主,这其中虽然充满了诡异,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理解的。1929年开始的大萧条,被众多经济学家及历史学家记忆为一个极其黑暗的时代,但从更加长程的历史视角观察,它却是正式奠定美国霸权的时代,或者说,它是美国接过大英帝国的旗帜,成为全球资本主义新中心的一个标志性分水岭。
由此,我们也可以得到一种隐约的启示—全球霸主的转移总是以旧体系的全面混乱以及新霸主一场深刻的内部危机作为先导的。体系的全面混乱和失控可能是一场超大范围的全面战争(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可能是别的难以预料的形式。事实上,两次世界大战正是英国主导的全球市场体系趋于瓦解的一个症状。
循着这样一种启示,任何一个欲从美国体系的崩解中脱颖而出的新霸主,恐怕都很难逃脱这一历史魔咒。道理相当简单,没有一场深刻的危机,是很难清除旧有增长模式中根深蒂固的积弊的,正如股票市场一样,不经历一次伤筋动骨的调整,是很难出现一个真正的牛市的。这一魔咒,对于正在跃跃欲试的中国来说,尤其值得警惕。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主导下的全球体系经过了几波强劲的扩张。其中几个显著的标志是,欧洲复兴、日本崛起以及东亚经济奇迹。经过这几波强劲扩张之后,美国体系的边疆大为拓展。但到此为止,美国主导下的全球市场体系仍然只是半个全球体系。直到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以苏联为主导的社会主义阵营以及一直游移于两大阵营之间的中国、印度、巴西等悉数来归,美国体系才真正达到无缝隙全球覆盖的鼎盛时期。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所谓美国体系才真正能够被称得上是全球的。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之后的20年之中,美国主导的全球市场体系在深度与广度上迅疾掘进,体系内各民族国家之间的经济联系终成水乳交融、难分彼此的蔚为大观之势。所谓全球化者,美国化也。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全球市场体系之所以是美国体系,乃是因为美国凭借其人口土地规模、内部市场规模以及美元的独特地位,为后起国家的市场扩张提供了最为宝贵的需求来源。没有这种美国需求,全球市场体系的扩张是无法想象的。这个潜在的逻辑,无论是在欧洲、日本以及东亚的渐次扩张中都表现得十分突出,而在冷战之后金砖四国的经济高速增长中也同样清晰。虽然体系内各民族国家之间以及他们与美国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但美国需求始终是这一体系扩张的主要动力。就人口规模,内部市场、军事实力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取代英国成为全球市场体系新的发动机,几乎是命定的。因为只有美国,才有能力提供全球市场进一步扩张的需求来源。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当这个体系涵盖了这个星球上几乎所有人口,版图无法继续扩大之后,美国体系开始崩塌。其理由是,美国需求再强大,美国货币再滥发,也无法消化新兴市场国家数十亿劳动力提供的源源不断的产能,体系的扩张已经无以为继。从全球市场体系的历史脉络观察,这才是次贷危机的本质。
本文摘自《大拐点》
冷战之后,经济高速增长是一种全球性现象,并非中国所独有。在这个意义上,并没有所谓中国奇迹。
中国的政府及企业之所以能够有亮丽的报表,乃是因为那些本应该是由他们负担的大量成本从他们的资产负债表以及损益表中被悄悄挪走,并转移到了那些无法被统计到的匿名的社会之中。换言之,中国政府及企业成本被社会化了。这也是中国模式最为关键的秘密所在。在这个模式中,经济增长是以中国社会的极度抑制和脆弱作为代价的。
冷战之后美元体系在全球的迅猛扩张正在接近终点。所以,全球经济的中长期低迷,将可能是我们看到的最好前景。也由此,支持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基石就坍塌了关键一角。
无论从全球市场体系的视角看,还是从中国经济增长的内部逻辑看,中低速增长都是中国能够期望的最好前景。中国经济正在步入一个中长期的大型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