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处于这样的境况中,每个国家的每个公民,他的孩子们和他终身从事的工作都正经受着可怕的不安全感的威胁,这种可怕的不安全感统治我们这个世界。技术发展的进步并没有增进安定和人类的福祉。由于我们无力解决国际组织问题,实际上它已助长种种危险,这些危险威胁着和平与人类生存本身。
参加第二届联合国大会的五十五国政府的代表无疑会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最近两年之中——从取得对轴心国势力的胜利开始——在阻止战争方面,或是在就控制原子能以及在为重建遭受战火毁坏地区进行经济合作达成协议的方面,都没有取得明显的进展。
联合国不应因这些失败而受到谴责。任何一个国际组织所具有的力量都不会比宪章赋予它的势力更强大,也不会比它的成员国对它所希望的更强大。事实上,只要世界各国人民和政府意识到联合国仅仅是达到最终目标——确立为保持和平而被赋予充分的立法权和行政权的超国家的权威——的过渡组织,联合国就是一个极其重要和有用的机构了。而目前的绝境存在于这一事实:没有一个能胜任的、可靠的超国家权威。因此,所有政府中负责的领导人被迫以终究要爆发战争这一设想为基础而采取行动。由这种设想而激发的每一步骤都助长了普遍的恐惧和相互不信任,从而加速了最终灾难的降临。无论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如何强大,都不能为任何国家创造出军事安全,也不能保证维持和平。
在传统的国家主权概念得以修改之前,在原子能国际控管或全面裁军方面永远不可能达成完全一致。因为只要原子能和武装力量被认为是国家安全至为重要的一部分,所有国家对国际条约最多都只会说一些口惠而实不至的辞藻。安全是不可分割的。只有当各地都有了法律上和执行中的必要保证,从而使军事安全不再是单个国家的问题时,安全才能得到实现。一方面是为战争作准备,另一方面则是为基于法律和秩序的世界社会作准备,这两者之间毫无妥协的可能。
每一个公民必须下定决心。如果他接受战争的前提,他必须使自己接受在奥地利和朝鲜等战略地区驻军,接受派兵进驻希腊和保加利亚,接受不择手段地积累铀,接受普遍的军事训练,接受对公民自由日趋严厉的限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忍受军事保密的后果。而军事保密则是当代最深重的灾难和文化进步的最大障碍之一。
另一方面,如果每一位公民都意识到在这个原子时代对安全与和平唯一的保证就是超国家政府的不断发展,那么他将尽其所能地加强联合国。在我看来,世界上每一位有理性的、负责任的公民都应该知道他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然而,世界普遍地发现自己处在恶性循环之中,因为联合国中的大国似乎不可能在这方面下定决心。东方和西方集团都近乎癫狂地设法加强各自的军事地位。普遍的军事训练,驻扎在东欧的俄国军队,美国对太平洋岛屿的控制,甚至荷兰、英国和法国的僵硬的殖民政策,原子秘密和军事秘密——这一切都是古老的、广为人知的、为取得优势地位而进行的钩心斗角的一部分。
联合国通过勇敢的决定以加强其道义权威的时刻已经到来。首先,联合国大会的权威必须加强,从而使安理会及联合国其他部门从属于它。只要在联合国大会和安理会之间存在权威的冲突,那么,整个机构的有效性必将仍然受到损害。
第二,应该大幅度地更改联合国代表的产生办法。现行的通过政府任命来选派代表的方法并没有给被任命者以任何真正的自由。而且,由政府选派代表的做法不能让世界各民族感觉到代表的产生是公正的,按比例进行的。如果代表由人民直接选举产生,联合国的道义权威将得到相当大的加强。要是他们对全体选民负责,他们将有更多的自由凭良心办事。这样,就会有希望出现更多的政治家,更少的外交家。
第三,联合国大会在整个紧要的过渡时期内应照常开会。通过不间断的工作,大会能完成两项主要任务。首先,对建立超国家的秩序采取主动;其次,它能在那些和平受到威胁的危险地区(如现在存在于希腊边境的危险)采取迅速有效的行动。
考虑到这些艰巨任务,联合国大会不应把其权力委托给安理会,特别是在否决条款这一缺陷使安理会陷入瘫痪的时候。作为能够果断、坚决地采取主动行动的唯一实体,联合国必须坚决采取行动,通过打好建立真正的世界政府的基础为世界安全创造必要的条件。
这样做当然会有反对意见。但如果人们制订出能提供真正安全的公正的提议,就绝对不可以肯定说苏联——这个经常反对世界政府这一观念的主要代表——还会继续反对。即使设想俄国现在对世界政府的观念持反对态度,一旦她开始确信世界政府无可阻挡地正在形成,她的整个态度也可能会改变。那时她可能仅仅坚持在法律面前必要的平等保证,以避免看到自己在现在的安理会中长期所处的少数地位。
然而?我们必须假设,尽管我们进行了各种努力,俄国及其盟国仍然可能认识到身处这样一个世界政府之外是明智的。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在以最大的真诚做了所有努力以获取俄国及其盟国的合作之后——别的国家应该单独行动。这个由至少世界三分之二的主要工业和经济地区组成的局部性世界政府的强大是至关重要的。它本身的这种力量将使局部性世界政府抛弃军事保密和所有其他源于不安全感的活动成为可能。
这样一个局部性世界政府从其建立之初就应明确,它的大门对任何非成员国——特别是俄国——都是敞开的,这些非成员国可以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加入进来。在我看来,局部性世界政府的各种会议和制宪大会应允许非成员国政府的观察员列席。
为了达到最终目标——组成一个[统一的]世界,而不是两个敌对的世界——这样一个局部性世界政府绝不能以一个同盟的身份与世界另一部分发生对抗。达到真正的世界政府的唯一步骤是世界政府本身。
在世界政府中,不同组成部分中的意识形态差异不会带来严重后果。我确信,目前在美国与苏联之间的争端,主要不是因为意识形态的差异。当然,这些意识形态差异是助长本已很严重的紧张局势的一个因素。但我确信,即使美国和俄国都是资本主义国家——或共产主义国家或君主制国家,诸如此类——他们的对抗、利益冲突和相互嫉妒仍将导致与这两个国家之间现存的紧张局势类似的结果。
现在的联合国和最终的世界政府必须为一个单一的目标服务——确保全人类的安全、宁静和福祉。
本文摘自《爱因斯坦晚年文集》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不仅是一位无可争辩的、伟大的科学家,也是一位有良知的、具有高尚精神、深具同情心和责任感的人。在一生中,他无视过威胁,拒绝过总统职位,但从未放弃过对正义和良知的追求。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还在为全人类的和平与发展思索。这本书反映了爱因斯坦的哲学、政治和社会态度,让我们看到这个伟大的人深沉的精神力量,让我们相信,曾经有这样一个血肉之躯在地球上匆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