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的小说家显然不会使用我们今天的分类去描述当时的社会结构,但他们却也描绘了这种深层次的社会结构,即要想过得舒适就必须拥有大量财富的社会。尽管巴尔扎尔和奥斯汀分处英吉利海峡两岸,在流通货币、文学风格以及故事情节方面完全不同,但他们笔下所记录的社会不公平、贫富阶层以及财富数额状况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正如本书第二章中所言,在这两位小说家笔下的世界没有通胀,货币币值保持稳定,因此他们能具体说明要有如何规模的收入(或财富)才可超越平凡的生活而进入体面优雅的生活圈。他们都认为,无论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来说,这个门槛都应是当时平均收入的30倍。如果主人公的收入在这收入水平之下,那么将难以过上足够体面的生活。在这样的阶层中,任何人都完全不需要去从事某种职业,无论这种职业的薪水有多高:即便是薪资最高的1%人群(甚至薪资最高的0.1%人群)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生活水准。
在小说《高老头》中,主人公最后不得不住进了伏盖公寓里最破旧的房间且每天都靠粗茶淡饭果腹,此时他已经丧尽了尊严,因为他要把每年生活开支削减到500法郎(这大约相当于当时的平均收入,但对于巴尔扎克来说那意味着赤贫状态)。高老头为了两个女儿牺牲了一切,他为两个女儿每人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每年利息就可达2.5万法郎,相当于当时平均收入的50倍: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这是最为基本的财富单元以及真正财富和优雅生活的最低门槛。因此社会贫富两极对比在开篇就已确立。当然巴尔扎克也没有忘记,在赤贫和真正富裕之间还存在各种各样的中间状态,有的偏富一些,有的偏穷一些。例如拉斯蒂涅家族在安古兰的产业每年只有3 000法郎的租金(相当于平均收入的6倍)。对于巴尔扎克来说,这就是典型的外省破落贵族的收入水平。拉斯蒂涅的家族每年只能省下1 200法郎供他在首都巴黎攻读法律。在伏脱冷的教导中,年轻的拉斯蒂涅即便费九牛二虎之力当上了皇家检察官,他的年薪收入也只能是5 000法郎(平均收入的10倍),这只是典型的中等收入,由此就可证明,他通过努力学习是无法真正跻身上流社会的。巴尔扎克描绘了这样的社会,想要过上体面的生活就要赚相当于平均收入20~30倍的钱,甚至50倍(高老头的两个女儿但斐纳和阿娜斯塔齐就因为有了丰厚的嫁妆而达到了这一水准),当然能有100倍最好,例如维多莉小姐的百万家财每年就可获得5万法郎的租金。
在《赛查·皮罗托盛衰记》中,这位野心勃勃的花粉商也梦想着能拥有百万法郎,这样他可以将一半留给自己和妻子,而另一半就可用作女儿的嫁妆,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嫁妆才能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并让他的未来女婿能当上罗根地区的公证人。他的妻子则更愿意回归田园,她试图说服丈夫,认为两人退休后只要每年有2 000法郎租金就可生活下去,而女儿也只需要每年8 000法郎的租金,但赛查完全听不进去,他不想自己像同伴皮勒诺那样退休之后只有5 000法郎的租金。为了过上体面的生活,他必须要拿到相当于平均水平20~30倍的收入。如果只是平均收入的5~10倍,那么生活将会显得凄惨。
我们发现在英吉利海峡对岸也存在类似的贫富分层。在小说《理智与情感》中,所有主要线索(金钱和心理)都包含在前10页约翰·达什伍德与其妻子范妮的惊人对话中。约翰继承了庞大的诺兰庄园,这可带来每年4 000英镑的收入,超过当时平均收入的100倍(1800~1810年英国人平均年收入只有30英镑多一点儿)。诺兰庄园是典型的占地面积很广的产业,庄园也是奥斯汀小说中的主要财富形式。例如书中布兰登上校和他的德拉福德庄园每年能有2 000英镑的收入(是平均收入的60倍),那么布兰登上校就显然是在上流庄园主之列。通过其他小说,我们也能发现,如果书中人物能有每年1 000英镑的收入,那就基本上可入围奥斯汀小说主要角色范围。相反,像约翰·威洛这样年收入只有600英镑的角色(平均收入的20倍),那么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舒适生活,而且周围人们还忍不住要猜想,这位英俊鲁莽的青年为何收入那么少却又这样大手大脚。这毫无疑问就是他为何会心神错乱般放弃玛丽安,然后又悲痛欲绝地去追求格雷小姐和她那5万英镑的嫁妆(每年租金2 500英镑,相当于平均收入的80倍),按照当时的汇率,这几乎和巴尔扎克笔下维多莉小姐的百万法郎嫁妆旗鼓相当。奥斯汀的财富观跟巴尔扎克相似,认为即便这样的嫁妆哪怕只有一半,那也是相当令人满意的,例如高老头就为两个女儿各自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例如诺顿爵士的独生女诺顿小姐拥有3万英镑的财富(每年租金1500英镑,即平均收入的50倍),这就让她变成了理想的结婚对象,一大堆的潜在婆婆打着她的主意,例如菲拉斯夫人就认定自己的儿子爱德华将会迎娶诺顿小姐。
正如巴尔扎克在其小说中所述,奥斯汀也在其小说里秉承了这样的观念:如果收入只是平均水平的5~10倍,那么生活将相当拮据。那些用相当于甚至低于每年30英镑的平均收入所支撑的生活甚至不在小说中出现:有人猜测或许这样的收入水平已经与仆人类似,所以根本就没有写出来的必要。因此当爱德华·菲拉斯曾考虑成为牧师并接受德拉福德教区每年200英镑薪资时(大约是平均收入的6~7倍),他几乎被大家视为自愿接受磨难的圣徒。由于他的婚姻忤逆了家族意愿,因此作为惩罚,家族只能给他很少的补贴,而即使再加上埃莉诺的微薄收入,两人的财务状况并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善。“两人虽然相爱,但也都知道每年350英镑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舒适的生活。”两人最后因真挚爱情而走到一起的圆满结局并不能掩盖这桩婚事的本质:由于听信了令人讨厌的范妮的话,尽管约翰·达什伍德曾在自己父亲临死时信誓旦旦,但他最终还是不愿意资助其同父异母的姐妹,也不愿将家财分一些给她们,因此实际上是约翰·达什伍德迫使埃莉诺和玛丽安过上了只能以粗茶淡饭度日的拮据生活。
本文摘自《21世纪资本论》
《二十一世纪资本论》对自18世纪工业革命至今的财富分配数据进行分析,认为不加制约的资本主义导致了财富不平等的加剧,自由市场经济并不能完全解决财富分配不平等的问题。皮克迪建议通过民主制度制约资本主义,这样才能有效降低财富不平等现象。
皮克迪在中,对过去300年来的工资财富做了详尽探究,并列出有关多国的大量收入分配数据,旨在证明近几十年来,不平等现象已经扩大,很快会变得更加严重。在可以观察到的300来年左右的数据中,投资回报平均维持在每年4%–5%,而GDP平均每年增长1%–2%。5%的投资回报意味着每14年财富就能翻番,而2%的经济增长意味着财富翻番要35年。在一百年的时间里,有资本的人的财富翻了7番,是开始的128倍,而整体经济规模只会比100年前大8倍。虽然有资本和没有资本的人都变得更加富有,但是贫富差距变得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