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开了头,就很难刹得住车。
尤其是在堵车的时候。
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妻子和儿子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赵凯风打开了窗户,却看到“翠溢庭园”的广告牌还竖在路的左边,而塔吊、脚手架和基坑早已被数栋高达三十层的居民楼所代替。人们正从小区八字敞开的镂空雕花铁门中进进出出。
真巧,真还回到这里了。
这座两年前还是尘土飞扬的“中都大道”。
再向右看看,“新邑超市”的门面却比以前大了一倍,门口却看不到“奥运牛奶”的促销了,只有顾客盈门的繁忙和兴旺。
他笑了。
悄悄点上一根“红双喜”,脑海里全是当年的景象……
也许都是体力劳动者不讲繁文缛节的缘故,除去门口的那段插曲,赵凯风的入职也算高效,填完表格,按上手印,吃过饭,便分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床位、一只红色的脸盆、一双护目镜、一双套鞋、两顶黄色安全帽、两套化纤工装及牙刷、牙膏、搪瓷口杯和饭盒等。
上工铃一响,赵凯风便被拉到了水泥搅拌机前。“看你瘦瘦小小的,还扣着副二饼子,像个斯文人,就给你安排了这么个轻活,每天运运水泥,开机器搅拌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记得晚上要清理干净,才能睡觉。”裘大个子指了指作业面正在忙碌的工人,大声喊道:“记住啊,新来的小赵负责看水泥搅拌机,要水泥尽管向他吱声!”此时的赵凯风感觉眼眶里有热流在打转,忍了又忍,才没让它溢出。
水泥搅拌机的操作不需要多么卓越的头脑,将水泥粉、石料、沙子按比例混于一体,铲到料斗里,然后按一下电钮便是开机、注水,再按就是上料、搅拌,最后是出料。可刚刚接触这“简单工作”的赵凯风做得并不顺畅,尽管裘大个子指着那几个键钮略略介绍过它们的功能,还补充了一句:“你是读书人,应该很快上手的,学过电路,一按就会,对吧?”可等赵凯风真正去操作时,第一批料刚进了一半,不知错碰了什么,翻斗竟摔在了地上,发出震天动地的“乓啷”一响,掀起了半丈高的尘灰,除了惹起工人们的哄堂大笑,便是裘大个子的骂骂咧咧:“你个笨蛋读书人,搅拌机都开不好!”
似乎谁也不知道,正是因为护目镜没有度数,赵凯风才看不清楚该按哪个键钮,而且如果不是闪得够快,一旦让水泥粉溅在汗流浃背的身上,整个人都要“烧”脱一层皮。他干脆把眼镜戴在护目镜里,尽管如此一来,眼部便被双重镜片压得够呛,可毕竟看得清楚了,也就杜绝了类似笑料的产生。
新任水泥搅拌员赵凯风的工作内容除了搅拌水泥,就是搬运水泥。一包水泥粉差不多是三岁幼童的体重,从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包裹里搬出着实费力,倘若工友对水泥种类有了特别说明,还得翻上半天。
好容易将这沉重的包裹扔上小车,还得一溜小跑推去搅拌机前,因为那边的工友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接着是卸下包袱,用小刀划开硬纸皮,和沙石混合,才能真正入机搅拌。鉴于每天数以百吨计的水泥搅拌量,短短20米路途,赵凯风一个下午就得往返上百次。“推车的路呀,几时是个头啊?”每次站在满满当当的翻斗车后,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冒出同样想法。
“等到老子周转过来了,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洗了一个周以来第一次澡,他在床上想道,此时夜已三更。皮肤上还带着水泥腐蚀的斑斑红迹。
即将坠入梦乡,耳边却响起了轰炸机引擎般的“嗡嗡”声来,突然间,只觉右脚大拇指的一阵酥麻,涨、痛、痒便紧随其后,直将赵凯风激得坐了起来。蚊子!意识已被倦意笼罩得有些模糊的大脑突然变得格外清晰,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还有就是房间里充斥的蚊香气味——只可惜它燃在五米以外另一位工友的床下。
“有风油精吗?”赵凯风一边抓着脚趾上的包,一边向睡在上铺的兄弟求援。在这当口,手上又被蚊子叮了几口。
“有风油精吗?”鉴于刚才的话好像被无尽的黑暗虚空吞噬,他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啊。睡了,睡了,有钱你自己买一瓶啊。”上铺这才幽幽地回复道。
钱?蹲坐在床上的赵凯风把头埋在了两腿之间。是呵,仅有的十块刚刚被可恶的看门老头没收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赵凯风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虽然一瓶风油精只卖一块两毛钱。这时,吴仰恩的风度翩翩又不识时务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如这无处不在又难以捕获的蚊子一样,挥之不去。唉,怎么人家不是大学生的,都比我混得好?
赵凯风狠狠在黑暗的虚空里拍了拍手,希图将蚊子打出不知哪里破了洞的帐子,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很徒劳。工地上本来水洼就多,夏季的生发之气更是让它们格外嚣张。于是,刚刚拍过手,未待躺下,“嗡嗡”声就又响彻耳畔,赵凯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任由蚊子“炸过”过的地方疼痒交加。他有些想哭了。
“拍来拍去,烦不烦啊?行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瓶祛风油,别涂多了,哥也是出门在外,没几个钱的。”伴着上铺幽幽的话音,是玻璃瓶在金属床沿撞击的声音。对赵凯风来讲,早已不啻于仙乐了。“谢谢啊!你真好心!”赵凯风拉开链子,寻声摸到了小瓶子,赶忙拧开瓶塞,沾了几滴在手心后便轻轻抹遍了所有遭袭部位,抓伤的破口遇到刺激物后是火辣辣的痛,却把痒、胀完全压了下去。赵凯风有些惬意了,以致不住地吸起气来。
“好了,好了,这样大的药味,是不是都给你涂光了?”上面传来工友的声音。
“哦,我现在就还给你,没涂多少,真的,谢谢了!你真是大好人!”赵凯风一面将祛风油呈上去,一面忙不迭地说道。
就这样,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伴着祛风油的药味和“嗡嗡”的蚊子声,他终于在工地睡着了第一觉。“听说牙膏可以涂蚊子,明天看看能不能试一试?”睡着前,一个模模糊糊地想法就此从脑海划过。
仿佛是倏忽一瞬,背后便被什么东西猛力碰了一下,整个人也随之弹了起来,一阵粗暴的吼声在耳边响起:“他娘的,睡够了没有?太阳都有三尺高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赵凯风才发现灼目的日光正从右边的窗户里直射而来,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那个粗暴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再闭眼就踢你到门外大街上睡个够!”他这才浑身一激灵,弹了起来。原来,床边站着裘大个子,正拿着饭盒喝着汤,套鞋就踩在床沿上,站一旁面带稚气的矮个子也笑着打趣道:“你要是真滚蛋了,就还不了我的风油精了。”毫无疑问,这是睡在上铺的工友。
新的一天开始了,又是匆匆忙忙洗漱、吃饭、上工、沉重而带有腐蚀性的水泥包将赵凯风的肩膀压得格外疼痛,推小车、混沙料、开机器,让需要混凝土的人们或用车推、或用泵抽,将之变成大楼的一部分,然后是洗机器、洗澡、睡觉。渐渐地,天一日日凉了。终于,他能一口气抬起四包水泥了。
就在晨风已带上几分凉意的这个早上,一个电话打断了赵凯风狼吞虎咽的节奏:“喂,知道三聚氰胺吗?今天下午河北省政府恐怕要就三鹿奶粉被传含有三聚氰胺的事情进行公开说明了!我们报社要紧急采写一组专栏,我负责讲对股市的影响。”不用说,又是邓嘉彦。
“嘉彦啊,这个事情我觉得既有坏的一面,让中国乳制品行业的潜规则得到了很好的曝光,让人们看到了部分奸商的唯利是图本质以及中国恶劣的商业环境,同时也有好的一面,就是重大投资机会的闪现,比如牛奶的代用品是豆浆,生产豆浆机的九阳股份恐怕会有上涨机会,因为人们都不喝牛奶,都转喝豆浆了。”
“哦,谢谢了……你真行!”
在赵凯风收掉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成了餐厅里人们目光的焦点。于是,赶紧埋下头来,学着自己曾经无限次在心中鄙视过的“农民工”们,把饭盒里的粥“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尽管在家里,喝汤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要被父母说上半天。
第二天,也是赵凯风睡工地两周的纪念日,九阳股份果然涨停了。邓嘉彦自然在电话里第一时间报喜,还问道:“风哥,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说到这里,赵凯风多多少少有些难为情了,作为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为了路费要在工地上管水泥搅拌机,这是在校园里始终无可想象的,也许以前的同学、同事知道了都要笑死吧?于是,赵凯风想了一下才说道:“呵呵,发什么财啊?不就是在中都一家建筑公司坐办公室吗?你呢?待遇怎么样?做记者红包多吗?”
“哎呀,刚刚转见习记者,报社效益还可以,可见习生拿到手的才2500一个月,听说经济危机,恐怕还要跌价,因为广告少了。而且,听老记者说,现在红包都少了很多。”
“是这样吗?怎么这么少?”听到2500这个数字,赵凯风不禁惊诧了,因为按照工地上小工每天120,一个月工作29天的强度来说,至少可以拿到接近3500元的薪资,再算上包吃住,那可是四五千的水平了。要知道,工地上的厨师还有全国二级证书,有川式小炒和粤式煲汤每天不断,开封灌汤包之类的“改善伙食”也是早餐的常客。
“哎呀,你在建筑公司当然好了,地产嘛,都肥得流油,我们笔农不就是两三千一个月打发了?他们都说转正记者好做,可我至少还得挨半年……”
这时,一声呵斥传来:“看水泥搅拌机的去哪了?别是掉在厕所里了吧?”哇,短短几句话功夫,待搅的水泥也许已经垒成了山,躲在洗手间接电话的赵凯风赶紧说道:“老板要出去视察工地了,我也要跟上,有空再说吧!”不等对方道别,便挂了电话。
又是训斥,还有手忙脚乱的赶进度。终于在劳碌中打发完了相似的一天,而赵凯风在手机上搜索起“吴仰恩”的资料来。不用说,这是一个起点比赵凯风低上太多的人:不折不扣的农民家庭,两岁时便因为一场拖拉机事故失去了父亲,十四岁时母亲喝农药自杀,只得打工流浪,直到20岁借高利贷盘下中都城乡结合部的第一家网吧……如今,却拥有数百间门店,年销售额数十亿元的大型连锁网吧集团。网站上照片里,吴仰恩笑得是那么灿烂,而“四六分头”上那油光发亮秀发更是将一个成功男人的踌躇满志衬托得耀眼夺目。看到这里,赵凯风不禁自卑得转去了“雷曼破产”的新闻上。看看成功者,只能陡增压力,看看失败者,兴许还能添点自信。
抬头往往四周,刚刚适应的一切竟是那么忍无可忍:东倒西歪“叠罗汉”的塑料脸盆、窗台上一排牙刷和口杯、绑在床头的手巾、白里泛黄的蚊帐……而那些磨牙声、鼠类叫唤声、床板摇晃声则如一把把尖刀直刺得心口发疼。
“是啊,有了大学的眼界、大学的追求,特别是支撑两者的高昂教育成本后,要我再去适应这种简单劳作的生活,是多么折磨人的事啊。”他自言自语地叹息道,“要是不读大学,十几岁也出来混,恐怕也可以像吴总那样香车美女在手,顺便投资房地产了吧?”他想。
就在这时,一束光芒照进了宿舍,然后是“咔嚓”一声,门开了。手电筒光芒便在室内闪动起来,赵凯风赶紧关掉手机,把身体一侧,装出副睡熟的样子来。“哪个管水泥搅拌机的?怎么今天没清洗?”原来是看门老头的声音。
知是瞒不过了,他马上一骨碌从床上翻起,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是我,今天忘了清洗,你看明天上工以后再来,行不行?”
“今天我看了你一个下午了,自从上次你和些乱七八糟人打电话后,整个人就丢了魂了,这几天倒错水泥一次,下料口差点弄坏一次,忘记上油两次,昨天晚上还是我帮你上的,做事哪有像你这样的?看你实在像个读书人……”
“老实和你讲吧,我也是赚个路费回家,你要嫌弃我,我走就是。”赵凯风也不客气了。毕竟,两个星期,14个120,也有1680元,够买车票了。
“行了,别把他们都吵醒了,你和我出来,我们出去说。”老人关上了手电筒。
于是赵凯风也跟了出去,只见工地外是路灯不知疲倦的燃烧,还有四周高楼的亮光把夜空也映得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来。高楼的荣华、阔路的通达,也许更适合自己,起码那一刻他是这样想的。不是吗?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老师说的“辛苦三年,幸福三十年”吗?赵凯风低声嘀咕道。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读书人,可读书人学的,不应该是‘劳心者治人’那一套东西,而是如何使用自己的知识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也许我这话教条了点,可你不要以为我这个工地老头子就不是读书人,社会是本更大的书。你想想,一个小事都做不来的读书人,有什么资格做大事?今日事,今日毕,是最起码的做人的道理吧?”
“行,行,我这就去把水泥搅拌机给搞干净吧?”赵凯风一边说,一边借着手机的灯光向自己工作的岗位走去,“不过,反正我也待够了,明天就结账、走人,回江城去,再找份体面的工作。”赵凯风把“体面”两字下了重音。
“我知道,哪怕你今天结账,这台机器也要清理干净。这是教你做人!”老头的语气还是那样不依不饶。
打开昏黄的照明灯,满是泥垢的搅拌机像被冰雪层层封过,挂满了棱角一般的混凝土疙瘩。工地上有规定,水泥搅拌机每天用完都要湿转,然后把外挂的疙瘩都敲掉。而这一天的疏忽虽然仅仅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后果便是如此严重。赵凯风不禁暗自吐起舌头来。
“现在要清理水泥搅拌机,先要把进料斗卸掉,再拿起钢钎爬进搅拌筒里把扇叶上的水泥都打干净,打干净外面,再湿转几圈,上了进料斗就行了。高中生应该都会吧?”老人缓缓地说。
怎么卸进料斗?对于专业是电子商务的赵凯风来讲,不啻于一道从没碰到过的难题。他一边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一边挠起头来。
“喂,愣着做啥,拿扳手把拧松关节螺丝啊?”看门老头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把捆绑式工具包放在地上,起子、钳子、扳手、测电笔、锤子就如整装待发的将士般一字排开了。也许是让他考上大学的悟性再度发生作用,不待老人指点,赵凯风便把进料斗和钢丝绳都卸到了地上。尽管此时他已满身油污,手背上亦在蚊子的轮番问候下肿起了好几个大包,疼痒难耐。
接着是爬搅拌筒。赵凯风擦了擦汗,踩着地上的进料斗,蜷曲身子钻了进去,正待伸手击打,便听到老人的声音:“你等一等,里面暗,叶片尖锐,我拿灯给你照照吧。”
于是便有了包裹着报纸的手电光,自搅拌筒的另一头照进来。
“我照哪里,你打哪里,声音肯定是有,不过我看这里人都累得不轻,声音大一点也不怕。当然,太响了还是会吵着人的。”
此刻,赵凯风突然有了丝感动。
就这样,伴着“咣、咣”的响声,他终于把搅拌机里的水泥渣滓都敲了下?来——?大块的碎片从出料口运了出去,小块的碎渣也在搅拌桶湿转的“哐啷”声里,被清理一空。待到安好进料斗,已隐隐约约传来了远方的鸡鸣。赵凯风已是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了。
“洗个澡吧。睡醒后,你写个离职申请,我们就和你结算工资。感谢你这些天对我们的帮助,希望你以后有个好的前程吧。别忘了,做人嘛,先埋头,再出头。”同样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的老人拍着赵凯风肩膀说道。
他突然感觉到了鼻尖有了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可口里还说道:“好吧。”
这一天,他睡得非常迟才起来,直到在嘈杂中看到有一张陌生面孔在门口,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是裘大个子在向着自己床位指指点点。
终于可以慢条斯理地上洗手间、刷牙、洗脸了,倘是以前,那必须是风一般速度的“三合一”。食堂正在煮着中午饭,香味还是那样勾人食欲。打开书包,拿起印着海元证券字样的笔记本,还有同样一场奖励活动里得到的笔,画了两笔,除了手有点生,墨迹还是那么浓。很快,离职申请就写好了。正当要拿去“指挥部”签名时,突然“哗啦”一声响过,便听到了慌乱的人声喊道:“漏水了!”
赵凯风寻声望去,只见基坑西北角处一片的土坡已垮塌了大片,带得脚手架、伸缩梯以及七七八八的杂物倒得狼藉不堪,浑黄的浊液却如桀骜不驯的水龙般从刚刚形成的断面喷涌而出。这是管涌!他在书上看到过。附近穿城而过的黄河很可能是根源。假如任由黄水洗刷富含大量沙质的土地,对工地乃至附近的居民区都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知怎的,赵凯风突然忘记了自己即将离职,也和工人们一起跑去,站在基坑里指挥的裘大个子看到他便露出了一丝笑意,挥了挥手指:“你,去仓库,搬快凝王,尽管往涌水口倒,一定要快!”
就这样,一左一右夹起两包各重20千克的速凝水泥箭步冲去翻斗车边,他的脸已憋成酒红,推起车来急速向前,50多米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竟然如履平地,又快又稳。来到正在抢险的工人们身边,七手八脚抬起水泥包,扯破厚纸皮,一、二、三、倒!整个下午,赵凯风都重复着同样的过程。直到昏黄的水龙终于不再施虐,直到抽水机的欢叫下,基坑里的积水一点点退去。
伴着夕阳在远方高楼后渐渐隐去,只映得周围云彩似火通红,经过紧张战斗的工人们早已是满身泥水、上身赤膊地三三两两躺在翠溢庭园基坑旁,这里就包括了裤子上糊了整整一层混凝土的赵凯风,他已一言不发,只是把身体摊成了个“大”字,静静地享受着黄昏美景的犒劳。
裘大个子走过来,坐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还行啊,不是说要走吗?还跑来给我们堵管涌。没有你,我们还真没人管水泥,抢险恐怕就没那么顺了。很感谢你啊。”
赵凯风立刻坐了起来笑道:“哪里?还是感谢你们收留我,让我能在没工作的时候有事可干,感谢吴总给我的这次机会。冲着这一点,我抢一次险,也算得上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报答了。”
“你说的吴总,是这座楼盘的二股东吴仰恩吗?我们工地上的人都特别服他,别看他年纪小。”
“那是。”
“对了,你还准备走吗?”
“这……反正现在工作不是太好找,我在这里上班还能存点钱,这样吧,干完这个月再说,为以后学点本事,赚点本钱,怎么样?”
说到这里,赵凯风突然看见基坑的另一头,又停着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心里顿觉感激莫名。“留在这里,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我看多留几天也好,毕竟是读书人,书读了不少,在社会上学点实际的也好,其实看门老伍挺喜欢你的,来工地这些天,水泥搅拌机学得挺快,也不像一些人那样叫苦连天。你走了也是一个可惜。虽然读书人是做大事的,迟早要飞去更好的地方,在这里把翅膀练硬一点吧。”
“是!”
赵凯风的手锤在裘大个子的掌上。
本文摘自《期货往事》
2008年8月,海元证券中都分公司前客户经理(业务员)赵凯风因误信朋友杨泽,将裁员补偿款投入传销公司以致血本无归。为筹集回家路费,他只好来到翠溢庭园工地打工,却遇到看门人老伍刁难,所幸来尚集团董事长吴仰恩首肯,方才留下。此时,因与上司发生矛盾而辞职的陈思雅正在出租屋和人才市场间徒劳奔波,师范大学毕业生潘美晴则在一家号称”国际期货“的诈骗公司里和香港老板斗智斗勇,曾任全球顶级投行斯坦因•摩利首席商品交易员的赵扬刚刚说服四海期货总裁——老同学白春于中都开办营业部……期货,让彼此平行的命运线找到交点,风驰电掣的金钱游戏里,是一幕幕荡气回肠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