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中午11时许,位于我市中都大道一处建筑工地发生管涌事故,所幸经施工人员和消防队员的奋力抢险,至下午17时左右,管涌地段已得到控?制……?”听着耳机里的早间新闻,陈思雅来到了安心保险中都分公司楼下。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不知道第一天上班有些什么内容?”进入大厅时,她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朴志坚,他的五短身材还是那么滑稽,脑袋上的板寸头还是由一根根直竖上天的发丝组成。一看到陈思雅,朴总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昨天舞台上那幕不愉快的交锋压根就没发生过。
“陈小姐,欢迎您来到安心保险,今天的培训式面试就要召开了,请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向左拐,上楼,看到213室字样再进去就行了。”朴总指着走道,目光不时瞟过她的大腿。
随着一声冷冷的“谢谢”,她就走了过去,只见满墙都是“一部一出,谁与争锋”“二部二部,永不停步”之类的标语。终于到了213室,室内早来的人正坐着玩手机,或者看报纸,或者睡觉,歪头男和麻脸女士却都没有出现。不几分钟,一个文质彬彬、心宽体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西装十分笔挺,还扣着安心保险的胸针。
安心保险首场培训就这样开场了。内容是公司的历史和制度。心宽体胖中年人兴致勃勃向大家说,企业制度是“宽进严管,从低做起”,任何岗位的同事都必须在试用期内“下市场一年”。还有固定底薪,只需达到《员工守则》上的条件。
待到陈思雅翻开这本“传说中的红宝书”,却立刻抽了口冷气:迟到一次扣1000;下班未在六点至六点十分打卡扣500;拒不参加值日一天扣800;不打香水扣300,;香水过浓扣200;夏季女员工西装套裙长于大腿二分之一处扣700……相比之下,三个月“试用期”底薪才2000元钱,还必须完成2万元以上业绩。
没办法,离开安心保险又能去其他什么地方呢?于是,陈思雅只好暗自鼓劲:“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保险资格证和2000块钱就到手了,再挺过试用期,这个企业文化专员也归我了,加油!Yeah!”
培训完毕,是拜师阶段,没想到陈思雅的师傅就是罗莉莉。
“好吗,小陈?我们又见面了。”罗莉莉的话语就像那贴身剪裁的蓝黑色竖纹小西装般简洁、干练。
“你好,罗……”相比之下,陈思雅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卡在“称呼”上。
“不知道怎么叫,是吧?在我们安心,男生就是兄弟,女生就是姐妹,我看小陈你就叫我莉莉姐吧。”网络语言在现实生活中最好的用途便是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听了“莉莉姐”这席话,陈思雅心里顿时一热,赶忙握住她的手:“谢谢莉莉姐!叫我思雅妹吧!”
跟着罗莉莉的步伐,陈思雅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405,不过人们更愿意把那里称为“天鹰小组”。因为在它的门楣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苍鹰画像。走进405,迎面可见一张大会议桌,还有八个由办公屏风隔开的小单间,不少室内的同事们正站直腰板拨打电话,见到“新兵”也只是点头致意。
“我们是培训的同时为师傅做业务,加快上手速度——今天的任务不复杂,你去给我把这堆传单派完,地点任选,这是第一课,实践出真知。”还未待相处熟络,罗莉莉就变戏法般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了厚厚一叠传单。
“企业文化专员管培生也要做这个?”陈思雅吐了吐舌头。
“姐也是学历史的,当年一毕业,应聘的也是‘企业文化专员’,一开始同样迷茫得很,也想打退堂鼓,可三个月试用期一过,再找姐去当每月5000,旱涝保收的文化专员,姐还真不想了——做业务过瘾。”她一边说,一边晃动印有“宝马”标志的感应型车钥匙。“另外,刚刚有个同事去其他地方了,所以就有了这个空位。把员工手册、笔记本、名片录都放文件夹里吧。”罗莉莉指着一处“空站笼”说道:“记得,给客户打电话一定要站直了,才有尊重感,才能促进成交。”
待到陈思雅收拾停当,罗莉莉立刻变了脸色,叉起手,满面严肃地说道:“放好东西了,就马上去派传单,考验你的执行力。下午5点半前得给我派完。顺便带几个陌生客户的联系方式来。”
就这样,陈思雅抱着足有10厘米厚的传单走出了安心保险的大楼。
去哪里好呢?先看看传单内容再说吧!
抽出传单,看到头戴安全帽工人形象,陈思雅傻眼了:安心保护伞——理财型意外伤害险。
这拿去街上忽悠不是给路人平添晦气吗?
赶紧拨打“莉莉姐”的电话。
没想到“姐们”的答复竟是——“对不起,本来想拿攻守兼备连投险的,没想到拿错了,你就将错就错吧,这是对你的考验,通过了才有参加保险从业资格证考试的权利。对了,下午我得去连升屠宰场看看张老板。所以你得学会独立处理各种情况。”
繁华的大街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可自己只能茕茕孑立,外加手头那几百张传单。去哪里派好呢?一阵风吹过,顶头一张传单随风飘走,换来的是另一位西装革履的同事的呵斥:“你怎么能随便浪费公司财产?知道这凝聚了多少安心人的爱意和心血吗?”这里离公司大楼不是太远。
“是,是,以后不敢了。”陈思雅赶忙蹲下身子,把沉甸甸的传单塞进包里。
她生怕提包拉手会承受不住这几千克的重压而断裂。只好紧紧合拢右臂夹起提包,又用左手撑住,于是整个身子都倾向一侧,十足一个半身不遂病人了。
这种保险只能去有可能遭遇意外伤害的人那里卖。
一个想法如同火花般燃亮了整个脑海:上午的广播新闻里不是说中都大道出了事吗?那里是新城区哟,工地多,够格买这种保险的人一定不少。
想清了方向,执行就不难了。
30分钟后,随着122路公交车停定,陈思雅踏上了中都大道的地面。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三三两两的建筑工人正裸着上身行走,有的扛着锤子,有的提着钢钎,裤子上全是水泥和石灰留下的点点斑痕。远处,塔吊粗壮的钢铁臂弯正在繁忙地将重物搬来挪去。
“意外伤害保险,要不要?”陈思雅向一位抽烟的赤裸上身者递出一张宣传单张。
说话时,她头都不敢抬。因为感觉脸上在发烧。
“哦,保险是做什么的?”说罢,赤裸上身者就将整张传单退了回来。
“保险是,是,是一种规避风险,还能理财……”陈思雅连书都没背完,就只能看着那个赤裸裸的背影发呆了。
“喂!小妞,别挡道,不要命了吧?”一声断喝,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上,5米开外就是50吨载重量的泥头车,胖头胖脑的司机猛地按了一下喇叭,是震耳欲聋的长鸣。
“好了,好了,对不起了!”陈思雅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人行道。
又拦了好几个工人,皆是话也没听完就将传单原样奉还。
“难道我连脸都不要了还发不出一张传单吗?”陈思雅绝望地自言自语。
宽大的路面上,只有孤独的影子相伴。
不,我一定得把传单派光!不然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陈思雅看了看四周工地的大门,由于时至正午,多半已紧扣闭锁。只有……
自己左后方的一座工地大门还八字大敞。大约是刚才的泥头车驶出的地方。而高高的围墙后的广告牌写着“溢翠雅园”几个大字。
“把传单送给守门保安,就讲是生产安全教材,让他帮忙派派。省事又高效!”一个方案就这样迅速成形。
“有人吗?”陈思雅在翠溢庭园工地大门口喊道。
竟然无人回应,只有一道风她从耳边吹过,她壮起胆子看,传达室里空空如也。
她又看了看工地,同样是一片沉寂。原来,大家都回到空调房里午休了。
好啊,我每个工作岗位都发一张,也算是对公司的交代了。陈思雅想。
就这样,她看到能坐的地方就塞了一张传单,不一会便沿着工人们踩出的倾斜小路走下了深达20米,还有几处积水的基坑。离坑底70米高处,是塔式起重机吊臂下悬挂的几根长长的工字钢,它们在风中微微摆动。这许是塔吊司机为求省事的结果。
10分钟过去,又有近百张传单获了安生之所。
看着花花绿绿且摆放得颇具幽默感的传单,她擦擦头上的汗水,笑了。
趁还没被工人发现,走之。正当陈思雅刚刚迈开步子,就听得头上突然传来一声“你是谁!别往那边走!危险!”但见基坑顶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男生,正对着自己猛力向外挥动右臂。
呀!被发现了!这可完了,说时迟,那时快,陈思雅赶忙背过身,向着悬空工字钢投射于地面的阴影跑去,尽管阴影已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就在此时,她听得头顶又传来了一声“嘎吱”巨响,仰首一望,才知是系住工字钢的牵引绳突然断了一条。
于是,重以吨计的长条状金属部件便在引力的作用下,以9.8m/s?2的加速度向她站立的位置砸了下来。
她惊得几乎挪不开步了。
就在此刻,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力顶着自己离地而起,她刚才呆呆站立的地方已被工字钢所覆盖。其中一根还插入酥软的地面好几十厘米。
“嘭!”摔到地上竟然是那么疼,尤其是被满地的碎石硌在整个后背时。
顾不得思考太多,陈思雅就见眼前的瘦削男生眼镜后圆睁的双目里,是坚毅的神采,两道浓浓的剑眉在黑里透红的脸庞上更显英气逼人,已经逼近极限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只不过,一股掺杂汗味和“水泥香”的混合气息立刻熏醒了她,加之救人英雄近60千克的重量也着实不轻,她猛地推了下自己上方的庞然大物:“你能不能别躺我身上了,快给你挤瘪了!”
男生像触了电似的赶弹起来,双手抱着安全帽半蹲半站的滑稽样将陈思雅“扑哧”一声逗笑了。
“你,你,你笑什么?”对方不解地把手从帽子两侧放了下来,半弯着腰问道。此刻,基坑顶上已围满了闻声赶来的工人。
“你是干什么的?哪来的?怎么不戴安全帽?”一位挺着大肚子的高大工人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套鞋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类似装扮的人。
“这是裘总。”戴眼镜瘦削男生这旁轻声说道。
“你好,裘总,对不起,打扰了,我是安心保险陈思雅。”她拿着刚刚印好的名片,毕恭毕敬地献了上去,“我是来这里搞意外伤害险宣传的,我们的保险,只要一个月交500,满一年后就有20%返利,交满……”她瞟着丢在地上破了一角的传单念道。
“行了,你们这些卖保险的怎么冒冒失失闯进工地来了,穷疯了吗?”裘总一手夺过传单,看也不看就将它扔到一旁。
“别打人,人家也是混口饭吃,裘总!”瘦削眼镜男马上拉住他的手。
“哇——对不起——”陈思雅腿脚一弯,就蹲到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女娃,你哭啥啊!莫哭!莫哭!有话好好讲!”看到这死里逃生后衣冠不整,满身泥垢的年轻女生在面前哭起鼻子,大家都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赶忙把她拉起来哄去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
于是,陈思雅和被这事变吓白了脸的塔吊司机“小魏”一起挨了一下午训,未派完的传单也都有了接收的下家——垃圾堆。
待到夕阳西下,脏兮兮、乱糟糟的陈思雅才迈着机械的步子在广大安心保险“精英”诧异的目光里回到了405。推开门,只见罗莉莉脱了鞋盘坐在板凳上和朴志坚嗑着瓜子笑谈,而桌上的报纸里已经积满了瓜子壳。
“陈思雅,你怎么了?”看到下属第一天“上班”便混成这副尊容,罗莉莉赶忙站了起来,只是一不小心踩到斜放的“Cucci黑白船高经典版”,整个人也打了个趔趄。
朴志坚却镇定得很,嗑完手头的瓜子才缓缓拍了拍手说道:“小陈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不就是出去派传单吗?搞得自己这么狼狈干啥?”说完,他便拿起保温杯喝起茶来。
“你也别这样讲人家,今天上午我拿错了传单,拿成企业意外伤害险了,本来想叫小陈将错就错也派派单,实习一下。”罗莉莉搂住陈思雅四下打量,“没想到你就弄成这样了,真对不起。”
陈思雅红着的眼睛又流出泪来:“莉莉姐,对不起,我去工地派传单了,差点被起重机掉下来的部件给砸了。工地上的人还骂了我一个下午。”她扑到罗莉莉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这种专业险种还是我带你去做吧,你要搞定包工头、施工单位才行,还得给回扣。给工人挨个派单很难有用的。他们啊,个个都是拿现金回家,吃喝花光的。”罗莉莉拍了拍陈思雅满是尘灰和泥垢的肩背。
朴志坚看到此景,自觉无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本文摘自《期货往事》
2008年8月,海元证券中都分公司前客户经理(业务员)赵凯风因误信朋友杨泽,将裁员补偿款投入传销公司以致血本无归。为筹集回家路费,他只好来到翠溢庭园工地打工,却遇到看门人老伍刁难,所幸来尚集团董事长吴仰恩首肯,方才留下。此时,因与上司发生矛盾而辞职的陈思雅正在出租屋和人才市场间徒劳奔波,师范大学毕业生潘美晴则在一家号称”国际期货“的诈骗公司里和香港老板斗智斗勇,曾任全球顶级投行斯坦因•摩利首席商品交易员的赵扬刚刚说服四海期货总裁——老同学白春于中都开办营业部……期货,让彼此平行的命运线找到交点,风驰电掣的金钱游戏里,是一幕幕荡气回肠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