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不再是……它本应成为的那样——如果人类早些知道该如何更有效地利用自己的头脑和曾经得到的机遇的话。但未来仍将是我们合理地、切合实际地所期望的那样。
——奥雷利奥·佩切伊(Aurelio Peccei),1981
过冲(overshoot),意思是走过头了,意外而不是有意地超出了界限。人们每天都在经历这种过冲的情况。当你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可能会瞬间失去平衡。淋浴时如果把热水龙头开过了头,你就会被烫着。在结冰的路面上,你的车可能会因打滑而越过停止线。你可能会因为在宴会上喝了太多的酒,超出了肌体的代谢能力,而在第二天早晨感到头疼。房产公司可能会因为所建的公寓数量大大超出了需求,被迫以低于成本价出售而面临破产。由于有太多的渔船,捕鱼的船队过于庞大以至于捕鱼量大大超出了鱼类的繁殖量,从而导致鱼类资源耗竭,最终使得这些船不得不闲置在港口中。由于化学工业产出的氯化物超出了大气同温层所能吸收的安全范围,导致出现臭氧层在今后几十年中有被耗尽的危险,除非同温层中氯的含量降低。
小到人体大到星体,导致过冲的原因大致相同,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是因为有增长、加速或快速的变化。第二,是因为有某种形式的界限或阻碍,超出这种界限或阻碍,运动中的系统就会变得不安全。第三,是因为在感知或反应上存在滞后或失误,无法努力将系统控制在其界限之内。这三个原因就是产生过冲的充要条件。
过冲的情况是很普遍的,几乎以无穷多的形式存在。这种变化可以是实物的,如石油使用量的增加;也可以是组织上的,如所辖人口数量的增长;也可以是心理上的,如人们消费目标的不断提高;或者,也可能是金融、生物、政治或其他形式等多方面的。
界限同样是各种各样的:可能是固定的空间、有限的时间,也可能是人体的、生物的、政治的、心理上的或系统其他方面一些天然的局限性。
同样,滞后也会由于多种原因出现。可能是由于不注意、数据错误、信息滞后、反应迟钝、笨拙或争论不休的官僚主义、对于系统如何反应给出了错误的理论,或者由于某种原因使得系统无法马上停下来,除非做出最佳的努力。例如,当一个司机没有意识到车的制动力会因路面结冰而下降时;当开发商使用当前的价格来对未来两三年的建筑活动做决策时;当捕鱼船的船主基于近期的捕捞数据而不考虑未来鱼类的繁殖速度等信息来做出造船的决定时;当化学品需要经过几年的时间才会从使用它们的地方转移到生态系统中它们会造成严重危害的地方时,都会出现滞后。
在大多数情况下过冲几乎不会造成危害,越过很多界限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严重损害。大多数过冲情况经常发生,这使得人们学会了在潜在的危险出现之前就避免它或将其危害程度降到最低。例如,你会在踏入淋浴池之前先用手试一下水温。有时可能会出现危险,但这种危险能很快被纠正。例如,如果头天在酒吧喝酒到很晚,大多数人会在第二天早晨多睡一会儿。
但是,偶尔也会出现带有潜在灾难性的过冲。地球上人口和实物经济的增长就会使人类面临这种可能。这正是本书所关注的焦点。
贯穿整个这本书的难点是我们如何理解和描述大大超过地球承载量的人口和经济增长的原因及其带来的后果。其中涉及的问题很复杂。有关的数据常常是质量很差并且残缺不全。能够取得的科学性迄今也无法在研究者中取得共识,政客之间的共识就更少了。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一个专门的术语来指代这个星球上的人类需求和地球能提供的容量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将使用这样一个词——生态足迹(ecological footprint)。
这个术语的流行始于马西斯·瓦科纳格尔(Mathis Wackernagel)及其同事在1997年为地球理事会(Earth Council)所做的一项研究。瓦科纳格尔计算了多个国家可用以供其人口消费并吸收所产生废弃物的土地的数量。[1]瓦科纳格尔的术语及其数学方法后来被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WWF)所采用。在该基金会所出版的《地球生命力报告》(Living Planet Report)中,[2]提供了150多个国家每半年的生态足迹数据。根据这些数据,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起,人们每年消耗的资源已经超过了这个星球当年的资源再生量。换句话说,整个社会的生态足迹相对于地球所能提供的容量来说已经出现过冲。有许多信息来支持这一结论,我们将在第3章进一步讨论这一问题。
这种过冲的潜在后果是极其危险的。这种局面是史无前例的:它使人类面临许多过去我们这个物种在全球层次上从未经历过的问题。我们缺乏应付这种局面需要的观念、文化、规范、习惯和制度。并且,这种破坏在许多情况下需要几个世纪甚至上百万年来矫正。
但是,这种后果也不一定是灾难性的。过冲会导致两种不同的结果。一种是某种形式的毁坏,另一种则是一种有准备的转向、一种矫正、一种小心谨慎的缓解。我们考察了人类社会及支撑人类社会的地球发生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我们相信某种矫正是可能的,并且将引致某种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合意的、可持续的、充裕的未来。我们也相信,如果不能很快做出有力的矫正,某种毁坏也是注定要发生的。并且,它将在我们这些今天还活着的人的生命时光里发生。
我们如何走到这一步呢?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观点。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我们和许多同行都致力于解释人类人口及其生态足迹增长的长期原因和后果。我们使用了四种不同的方法来研究这些问题,即有效使用四种不同的镜头用不同的方法来透视这些数据,就如同用显微镜的镜头和望远镜的镜头会给出不同的看法一样。其中三种审视工具是被广泛使用并且很容易描述的:①关于地球系统的标准科学理论和经济学理论;②世界资源和环境的数据;③用计算机模型来帮助我们整合这些信息并探究其含义。本书的许多地方都使用这三种镜头展开讨论,描述了我们如何使用它们以及它们让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的第四种工具是我们的“世界观”,它是信念、态度和价值具有内在一致性的一个组合,是一种范例,是观察现实的一种基础性方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它影响一个人从哪个角度看问题以及看到什么。它的作用就像一个过滤器,接纳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性质的看法(往往是下意识的)相一致的信息,而排斥那些挑战或不能证实自己的看法的信息。当人们通过一个过滤器(例如镶着有色玻璃的窗户)向外看的时候,他们通常是透过它去看,而不是看到玻璃本身。世界观也是如此。没有必要向已经具有某种世界观的人去解释这种世界观,然而却很难向不接受这种世界观的人去解释。但是,很重要的是要记住,每一本书、每一个计算机模型、每一个公开陈述,既是由那些“客观的”数据或分析形成的,也至少同样是由作者的世界观形成的。
我们无法避免受到自己的世界观的影响,但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向我们的读者描述事物的本质特征。我们世界观的形成受到我们成长于其中的西方工业社会的影响,受到我们的科学和经济学训练的影响,也受到我们在世界许多地方旅游和工作时所得到的知识的影响。但是,我们世界观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是与大众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系统观念。
跟任何一个视角一样,例如从山顶上观察,系统观念可以让人们看到一些从其他任何一个位置都看不到的东西,但视线也会被挡住从而看不到其他一些东西。我们所受的训练更关注动态系统——一组随时间变化的、相互关联的物质和非物质元素。我们所受的训练教我们把世界视为一组展开的行为模式,如增长、衰退、波动、过冲。它教我们不要过多关注单个事物而应当关注事物之间的联系。我们把人口、经济、环境等众多元素视为一个具有很多互动关系的地球系统。我们在这种联系中可以看到存量、流量、反馈以及阈值,所有这些都将影响系统的未来行为方式,并影响到我们可能采取的改变其行为的行动。
系统观绝不是我们观察世界的惟一有用的方法,但我们发现它是信息特别丰富的一种方法。它使我们用新的方法来处理问题并发现预想不到的选项。我们有意在这里分享系统观的一些观点,这样你就可以看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并且就这个世界的现状和未来选择得出你自己的结论。
本书的结构跟我们的全球系统分析的逻辑是一致的。我们已经阐述了我们的基本观点。过冲产生自以下因素的组合:①快速的变化;②变化的界限;③突破这些界限或控制这些变化时所发生的错误或滞后。我们将按以下顺序观察全球局势:首先看导致发生全球性快速变化的驱动因素,其次看地球的极限,然后再看人类社会了解这些界限并对其做出反应的过程。
下一章我们从变化的现象入手。当然,目前全球变化的速度比人类历史上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这种变化主要是由人口和实物经济的指数型增长驱动的。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增长已经成为世界社会经济系统的主导行为。例如,图1-1给出了人类人口的增长情况,尽管出生率在下降,但人口增长曲线却仍在急剧上升。尽管不断遭受石油价格冲击、恐怖主义、传染病以及其他短期冲击的影响,工业产出仍在增长。由于工业增长的速度超过了人口的增长速度,结果人类的平均物质生活水平也提高了。
每个个体都是支持增长导向政策的,因为他们相信增长会给他们带来不断增长的福利水平。政府把寻求增长视为解决所有问题的良方。在富裕世界里,增长被视为增加就业、提高流动性以及技术进步所必需的。在贫困世界里,增长被视为摆脱贫困的惟一出路。许多人相信,必须依靠增长来为保护和提高环境质量提供必要的资源。政府和企业领导人都在尽最大努力来追求越来越多的增长。
正是因为这些,增长已经被当成加速的原因。只要看一下它的一些同义词就清楚了:发展、进步、上升、收获、提高、繁荣、成功等。
这些都是增长的心理和制度原因。还有人们所说的结构性原因——植根于人口-经济系统诸要素之间的相互联系。第2章讨论了增长中的这些结构性原因?描述了其含义。在那里我们将说明为什么增长是世界系统的主导行为。
增长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它同时又会产生其他一些问题。这是因为有许多极限存在,这是第3章的主题。地球是有限的,任何实物的增长,包括人类人口及其拥有的汽车、房屋和工厂,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增长的极限不是人口、汽车、房屋和工厂的数量的限制,至少不直接是这样。增长的极限是“吞吐能力”的极限——维持人类、汽车、房屋和工厂持续运转所需要的能量和物质流的极限。这些极限是人类在不超出地球的生产能力和吸收能力的情况下,消耗资源(粮食、草、数目、鱼类)和排放废弃物(温室气体、有毒物质)的速度的限制。
人口和经济依赖于空气、水、食物、材料以及地球上的矿产资源。他们又将废弃物和污染物排放回地球。所需物质的“源”包括矿产储量、蓄水层和土壤中的养分含量;而吸收废弃物的“汇”则包括大气、地表水体和填埋。增长的物质极限是地球的“源”提供所需物质和能量的能力及地球“汇”吸收污染物和废弃物的能力的限制。
本文摘自《增长的极限》
这本最初写于1972年的经典之作,曾因论点“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引起激烈争议。但是几十年过去,本书一版再版,人们也逐渐认识到其价值,低碳经济、生态足迹正在走入人们的生活。增长应被视为广泛的,并不局限于地球和经济,我们自身的心智、所从事的各类活动,如投资等,无不有此追求。而这些行为模式也有其可能的极限和过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