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经济学的一个新兴分支,行为经济学在过去几十年里的发展可谓势不可挡。该领域的学者将经济学和心理学融为一体,而他们最关注的则是人类判断与决策过程中的系统性偏差。正像斯坦福大学已故心理学教授、行为经济学奠基人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Tversky)经常说的那样:“别人研究的是人工智能。我呢?我研究的是人性的愚蠢。”
20 世纪80 年代初,我开始正式讲授“行为经济学”课程。当时还很少有人听说过这门新兴学科,为了吸引更多学生报名听课,我面对的第一个挑战就是给这门课程杜撰出一个标新立异的名称。最终,我决定把这门课称作“抛弃理性选择”(Departuresfrom rational choice)。很自然,当时的行为经济学课程还找不到任何标准讲义。经过再三思考,我决定把全部课程内容归属于如下两个标题:“有悔偏离理性选择”(Departures from rational choice withregret) 和“ 无悔偏离理性选择”(Departures from rational choice
without regret)。
关于第一个标题“有悔偏离理性选择”,我列举了人们容易犯的多种系统性认知错误。例如,尽管标准的理性选择模型认为人们会忽略沉没成本,即在作出决策时已发生且无法补偿的成本,但这种成本却往往以明显的方式影响我们的决策。
假设你正打算离开家到50 英里(约80.47 公里)以外的地方去看一场体育比赛或者音乐会,就在此时,一场意外的大雪不期而至。如果你手里的门票不能退款,那么,你最终是否会开车出发,就不再取决于门票的价格了。
不过,和一个拿免费门票的球迷或是音乐迷相比,一个同样痴迷并且为这张门票掏了100 美元的人,显然更有可能顶着大雪,冒险前去助阵。后者或许就会遭遇认知失误。通常,一旦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决策是建立在这种偏差基础之上,他们就可能会感到后悔。
“无悔偏离理性选择”,则是指当事人对偏离标准理性选择模型的后果不会后悔。
“最后通牒博弈”(Ultimatum game)中动议者提出单边倒策略。在这个博弈中,实验者交给其中的一个实验对象一笔钱,比如100美元,然后让他提出一个在自己与另一实验对象之间分配这笔钱的比例。如果后者接受前者的提议,双方就可以按这个比例分到钱。
比如说,第一个人提议“我拿60 美元,你拿40 美元”,后者接受,两人都会有所收获;但是,也有可能出现一种令人纠结的结果:后者拒绝前者的提议,这100 美元由实验者收回,双方都会空手而归。
按照标准的理性选择模型,前者将提出单边倒的分配方案,譬如自己拿到99 美元,对方只拿到1 美元,因为他知道,只要有所收获,就总比一无所获更符合对方的利益。但人们很少会作出按照标准的理性选择模型,前者将提出单边倒的分配方案,譬如自己拿到99 美元,对方只拿到1 美元,因为他知道,只要有所收获,就总比一无所获更符合对方的利益。但人们很少会作出这样的提议,即使有人提出,也会毫无例外地遭到拒绝。而且,拒绝这种一边倒式提议的对象很少对自己的决定表示后悔。
我的康奈尔大学前同事迪克·塞勒(Dick Thaler)与凯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在2008 年合著了《助推:事关健康、财富与快乐的最佳选择》(Nudge: Improving Decisions About Health, Wealth,and Happiness)一书,在这本轰动全球的畅销书中,他们罗列了这种认知失误导致人们误入歧途的诸多方式,以及政策制定者如何构建更有利于提高决策质量的环境。他们在书中提出的每个观点和建议都让我深受启发。
但自始至终,我都坚信无悔偏离理性选择会带来巨大的社会成本。原因很简单,某个人一旦认识到自身存在认知失误,他就有主动改变行为的愿望,而且也有这方面的能力。相对而言,其他人没有办法,也没有动机改变这些并不令他们感觉后悔的行为,即使这种行为会带来巨大的社会成本。
再回到我们的假设:按照理性选择模型设定的标准,任何事物带来的满足感,最终都取决于它的绝对质量。但一套职业装所带来的效用显然不是这样。假设几个条件基本相近的求职者竞聘一家投资银行的同一个岗位,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毫无疑问,在参加面试时仪表得体、穿着恰当,肯定会帮助你取得更好的成绩。仪表得体是相对而言的,就是说你的仪表比其他求职者更得体;假如你在面试中身穿价值2 000 美元的职业装,而其他应聘者的套装只有500美元,那么,面试官对你的第一印象有可能更好,你也更有优势。
当个体的优劣取决于他在同类中的相对排位时,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理论中对有效性的一切论断都将黯然失色。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面试,任何时刻都概莫能外。尽管斯密的很多当代信徒依旧斗志昂扬,但现实让他们大失所望:不受管制的市场力量已无力引导自?的个体行为服务社会公共物品。相反,独具慧眼的自然学家查尔斯·达尔文却告诉我们,个体利益往往会招致“军备竞赛”的巨大浪费。
比如,达尔文认为,雌孔雀偏爱在开屏时更漂亮的雄孔雀,因为在雌孔雀看来,雄孔雀漂亮的尾羽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表明它拥有更强健的免疫系统,而且可以把这种能力遗传给后代(由于代谢方面的原因,身上携带大量寄生虫的雄孔雀很难支撑较长的彩色尾羽。——译者注)。但达尔文也发现,漂亮且炫耀的尾部羽毛会让雄孔雀更容易招来捕猎者,因此在物种生存角度上是多余的。假如所有雄孔雀的尾羽都减小为原来的一半,那么,每只雄孔雀都可以像原来那样吸引同一只雌孔雀,而且每只雄孔雀招致天敌袭击的概率也比原来小多了。但任何一只孔雀都不会因为拥有漂亮的尾羽而后悔,如果开屏不够漂亮,它们求偶成功的机会就会大为缩小。同样,如果所有求职者都选择2 000 美元的服装,他们获取预期职位的可能性自然不会高于全部选择200 美元套装时的概率。但任何人都不会因为选择了更贵的服装而后悔。
和“军备竞赛”一样,这些都属于所谓的“集体行为”,这些行为与认知失误没有任何关系。人们为求职而购买昂贵服装,与国家在军事装备上的过度开支,都出于同样的原因。由此,在独立行动的前提下,任何人或者任何国家都不会因为减少开支而获利。
相比之下,在个体因认知失误而遭受损失时,他们既不缺乏减少损失的动机,也不缺少降低这种损失的能力。比如说,他们可以寻求更多的附加信息,或是利用专业人员为他们提供建议。他们可以通过签订契约减少自己犯这种错误的可能性。
集体行为问题招致的损失不仅是个体难以弥补的,也远远超过认知失误造成的损失。通过对税收政策实施非干预性的变革,即可消除集体行为问题招致的很多重大损失。在此过程中,我将继续坚持自己的预言:百年之后,经济学家更有可能将查尔斯·达尔文为经济学的鼻祖,而不再是亚当·斯密。
本文摘自《达尔文经济学》
《达尔文经济学》描述经济社会中的竞争远比斯密更为透彻与准确,同时其结果影响深远。如果你认为你一直生活在斯密的世界里,而不是生活在达尔文的世界里,这是很危险的,因为这将让你无法意识到:竞争有时只会让事情像“军备竞赛”一样越来越糟糕,而根本无法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