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不经意间开始考虑美国的,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要深思熟虑。他听说有人横渡大洋,有些朋友正申请去哈佛商学院读书。为什么我不去呢?在塔塔告别晚会上的照片中,他还是个年轻人,与后来经验丰富、老练世故的我父亲几乎判若两人。照片上的他笑吟吟的,身形消瘦,精神饱满,有一头卷曲的黑发。公司送他一件皮夹克作为临别赠礼,在我年轻的心看来,他即将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在一个年轻大陆上的新的开始。
我母亲没有想办法挽留他。现在他走了,他经常从波士顿写信给她,她也回信。他们之间的友谊加深了。快毕业时他在克利夫兰找到一份工作,在上班前回印度过暑假。两年过去了,我父母的鱼雁传书取得了成效。那次旅行快结束时他最终向母亲求婚,她起初是大吃一惊,然后陷入沉默。在电影院的黑暗中,她感觉这短暂的沉默持续了好久,似乎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说:“好的。”她本来害怕父母会反对她和其他部族的人结婚,但父母比她想象中要开明得多,他们很看好我父亲的性格和教育背景。世界正在改变,哈佛毕业生不管家庭背景如何,现在仅凭自己就配得上他们的女儿。10 天后他们结婚了,地点在巴克塔瓦我外祖父母家里,因为仓促之间租不到场地。父亲婚后立即只身返回美国,而母亲则等了好几个月才拿到签证。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国门,结果一去就是永远。
他们孤军奋战而令人刺激的探险就这样开始了。不久后母亲开着一辆红色的奥兹莫比尔在谢克海茨冰冷的车道上倒车,而这辆车比很多印度人的住处都大。不久后父亲操着印度口音为美国顶级公司的高管们提供咨询。他们一起学开车,在商场里购物,粉刷房子。附近居住的女人会停下来问我母亲她前额的红点是怎么回事,有人甚至认为是她那里出血了。她从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人邻居那里学会了制作奶酪蛋糕的配方,他们还发现了一家喜欢的家常餐馆,名叫东方之珠。他们平生头一次铲雪,他们还开始建立起一个家。
在我眼中,他们与印度本国人的明显区别是永远成长和自我更新。他们发现了自己民族音乐之外的新音乐,发现了自己食物以外的新食品。他们穿上新款的服装。他们沉浸在世界里。他们开明地接受更好的观念,放弃自己的旧观念。他们坚持应有的虔诚,放弃那些没有道理的迷信。他们不断地重塑自我,放弃旧我,重新开始。我父亲日后当了企业家,然后又做人力资源主管,在50 多岁时去读博士,后来又当上了教授。我母亲刚开始是一名家庭主妇,不久后学了陶艺,成了一名陶艺教师,后来又成了一名学校管理员。他们把我们从俄亥俄州带到巴黎,然后又回到俄亥俄州,后来又到了华盛顿特区的郊外。他们一直在自我更新,而且逐渐将这种更新视为生活的目标。
这很不寻常,但又十分寻常:美国将这种风格赋予她的人民,而且一直如此。我父母用这种借鉴来的美国遗产、这种自我发明来养育我们,但这不是我们印度的遗产,那个他们大体上尽力维护的遗产。美国生活的这个层面,按照传统印度价值观是不允许的。父母教育我们像印度人那样尊敬老人,像印度人那样为家庭牺牲,不让我们沾染美国的消费成瘾。但是他们也反复教育我们要塑造自我,走自己的路。他们不像别的印度父母那样强迫我们当工程师或医生:这么做会剥夺我们的自由,而自由正是他们日益欣赏的东西。他们不会为我们选择印度裔美国人青睐的数学和科学学校,而是提倡心灵解放、教授绘画和历史以及文学的私立学校,让我们感觉自己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有好多种生活方式可以选择,而这正是他们童年所欠缺的。高中时,我读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沉迷于小说中诱人但前途并不光明的自我创造,这是其他印度父母万万不肯的,而我父母却愿意花钱培养我的这种精神。
本文摘自《亚洲崛起与壮大的见证》
本书作者和奈保尔相似,是移民海外的印度后裔,作者受到印度文化和美国西方价值观的双重影响。他是印度经济、社会变革的亲历者。他以一个局内人的外界观察家身份,对审视印度发展现状以及未来前景做出了客观的全新思考。每一个他笔下的印度故事的观察和评论都非常透彻、精辟。
作为新兴市场之一,印度的高速发展令世人瞩目。本书从从梦想、抱负、自豪、自由等六个层面讲述印度社会发展的变化和人们生活、思想境界的变迁,讲述了印度这片古老的土地极度渴望激情、民主、热烈的思想注入,打破它的阶层束缚,迅速融入全球化的浪潮。作者采访了诸多当事人,以独特而深刻的笔触,向您呈现了一个所有东西方媒介眼中不曾看到过的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