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好日子

2015-04-17 15:20:56

  事实上,虽说有难熬的时候,但四年倏忽即逝,离歌不经意间就唱响了。

  那个夏天,这个大学“四人帮”虽然依依不舍,泪洒站台,但也不得不各奔东西。只是,分手前夜,他们已经喝着啤酒,弹着破吉他,唱着各式各样伤感、婉约、深情或者豪迈的歌,在黑漆漆的空荡荡的校园操场看台上,整整“嚎”了大半夜!

  工科院校女生太少,偶有一两个即便长得不咋样的女同学也被一群狼窥伺着,觉得自己是公主。所以,他们泪别的时候没有红颜,没有爱情,只有干嚎着“我只是一个单身汉,睡着寂寞的单人床”,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般倾吐着荷尔蒙无处发泄的忧伤。

  那一夜,赵跃进哭得最伤心,因为他在校期间还因“改革思想太前卫”而被约谈过,差点没能毕业;而郭泰呢,学非所喜,杂读四载,精神压抑,所以尽管胸中感到激流奔涌,眼睛数度潮润,却始终没能流出泪来—“半夜灯火千家灭,神思飞越我独游”,他必须自我救赎……

  当然,他们这个小小“四人帮”也暂时散伙了。

  组织上给“分配”的结果是:

  刘旸拒绝分配,“熬”了一年后被亲属安排去了美国深造;鲍英来被分到了东北一家化工木材厂;而郭泰却因为成绩不佳而被分配到了黄土高原一家地处山脚的三线国营厂。虽然当时的郭泰定下了目标,无所谓分配到哪里,但他懵懂不知的是,其实在那时,“关系”便已经很重要了。

  那时,最让郭泰羡慕的,是赵跃进。凭着成绩优异,他竟然留在京都了,被分配到了京都一家大型航空后勤设备集团。

  但后来,郭泰才知道,跃进当小干部的父母那时送礼了,管分配的老师虽然看着廉洁,却也拿到了一部电子琴。后来,郭泰从通信中又知道,幸福的跃进还有更幸运的美事等着他。在航空集团,他很快遇到了一位稍晚毕业的漂亮女大学生,正在展开凌厉的爱情攻势。而这位姑娘,便是他后来引以为荣的“老婆大人”。

  很明显,跃进已有了春风得意的感觉。而此时,自认倒霉的郭泰已到了西北山区工作,只凭书信和跃进来往,在知道他结婚的消息后,他才借出差的机会去了趟京都,且在跃进的新婚小家里,看到了跃进的晏琳。

  “好一朵美丽的水莲花!”这是郭泰对这位“老婆大人”的第一印象。

  晏琳,跃进妻子,九江人,建筑系本科,身高1.6米左右,留着齐耳短发,长得小巧玲珑,举止温柔含蓄,说话慢语轻声……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笑起来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但不笑时却没有,反显出一番庄重。

  据郭泰观察,晏琳除了模样白皙俏丽外,最迷人的,却是走起路来的一番阴柔风韵—她不用像其他女生东施效颦般学走什么“猫步”,也不用故意像别的女生一样拎个小包故作“风摆杨柳”,天生便显得楚楚动人,仪态万方。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郭泰想起了周敦颐先生的《爱莲说》,感觉有些眼晕。

  这简直便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女儿国精灵吧,仿佛梦里见过,似乎影片里有过?但之前却从未出现在现实当中!

  想起来了!在诗人戴望舒的《雨巷》里郭泰恍惚“见过”这样丁香一样的姑娘,而这样入画的曼缈清莲,是他在混沌厚重的黄土地上决然看不到的风景……

  “唉,我的第一个女人!”郭泰长叹一声,觉得跃进的运气真是好。

  其实,尽管大学期间除了周末舞会上,矜持的郭泰并没碰过女生,但工作一年后的郭泰已经和厂里一位同样不满于分配结果的女大学生有了从男孩到男人的第一次—是同病相怜,也是压抑过久后的冲动。

  他从没想过结婚,甚至没想过去爱对方。叛逆感让他们惺惺相惜,荷尔蒙让他们蠢蠢欲动,他们颤抖着摩擦着年轻的肉体,碰撞出汹涌的情欲之火,然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彼此成了对方的“第一个”。

  在郭泰的记忆里,那一夜近乎野战,发生地似乎是荒郊野外,麦草垛里,天上有星光,周边有萤火,远处有窃窃私语声……但实际上不是,都不是。寂静的宿舍里,他们颤抖着完成了彼此的第一次,却并非因为爱情。

  郭泰隐约还记得,颤抖着有了第一次性爱后,他们还彼此抚摸着饱满的躯体,尝试着变化过姿势。但是,就那么几次,很快,他们便感到了尴尬—缺乏爱的旗帜,他们无法继续,心灵的横沟骤然被罪恶感拉大、拉深,直到难以彼此接受!

  两人都刻意疏离着,女孩有些恼怒,有些伤感,却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独立,她并未像传统中国女人那样因“失身”而赖上“自己的男人”,而是高举着“我就是我”的个性旗帜继续寻求自己的真爱。郭泰则有些愧疚,他有些紧张,有些懊悔,并选择了慢慢远离—他的心在京都,在跃进的天空下,而自从看到晏琳后,郭泰便更加坚定了“打回京都”的信念。

  或许,在弗洛伊德式的潜意识里,晏琳比京都比经济学更让郭泰着迷。因为她永远是细语轻言、笑靥如花,永远是衣着得体、步态如云。郭泰想起了自己写过的诗里那个“心仪的姑娘”,觉得晏琳正是她的化身。

  为此,对那姑娘的愧疚感退却了,郭泰的心里燃起了妒火。

  “赵脏孩儿说话难听,但可真是有福之人啊!可惜,自己分配到了山沟里,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要不,自己也追一把。”他想入非非了,觉得自己有些暗恋晏琳,又感到自己着实有些悲惨—所学专业不尽如人意,分配地点偏僻无比,媳妇更是遥遥无期,甚至,还不小心丢了童子身……总之,郭泰当时感觉到的,都是上天对自己的“不公”!

  “奶奶的,什么破规定破体制,转系都不让。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他一边愤愤地想,一边还是嫉妒跃进活得太幸福了。

  当然,也有令郭泰没想到的事。

  那便是,当时待在西北工厂的他,后来竟然总在写信安慰赵跃进等分在大城市的同学,甚至,刘旸都会写信向他诉苦。听起来奇怪,原因其实很简单:精神的力量,目标的力量,自我认同的力量。

  庄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教导实在是大有深意的。

  这就好比城里人未必富足,富人们未必快乐,而一个常年生活在大山里的老猎人,或者足不出户的山区老太太,也自有他们小天地里的幸福快乐,就更甭说陶渊明笔下桃源胜地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遁世高人了。许多时候,他们根本便不需要所谓“富足的世人”或自视“高人一等”者施舍怜悯,因为人家活得通常更快乐、更充实、更接近自然的真谛。

  比如郭泰,在同学眼中,他或许还属于失落派,但他的心态却远比留城工作的跃进们好,因为在毕业前他便定下了考经济学研究生的目标,所以虽然身在山野,心中的奋斗目标却非常明确,以至于既不考虑婚姻大事,也不介入厂内利益纠纷,暂时更无当时流行的年轻人“自我意识觉醒”后“信仰失落”的一系列烦恼。郭泰当时的信仰大致就是亚当•斯密,就是萨缪尔森,就是加尔布雷斯,就是马克斯•韦伯,就是英格尔斯……而跃进等人分在京都等大城市,不仅受到当时都市思潮的冲击,更面临结婚、分房、提干等现实压力。对于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们而言,这当然便有点“满脑子都是烦恼”了。

  没选择,聪明的人会痛苦;选择多了,绝大多数人都会痛苦。

   “幸亏有了晏琳,跃进的生活才逐步走向稳定啊!”郭泰想到这些,似乎又有些嫉妒了,他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地道小人。

  “老婆都是别人的好!有道理啊。”他自嘲。

  其实,郭泰的妻子肖薇也是高材生,大学毕业后便被直接保研并留校任教,现已是京都大学新开设的社会学系副教授。她是四川成都人,长得面如满月,走路器宇轩昂,说话快人快语,有点南人北相,也有点男孩子的爽劲儿。他们是经电视台朋友介绍相识相恋的,那时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于是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开始一切还好,郭泰也喜欢肖薇的爽气和博识,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只是郭泰后来发现,妻子太爱辩论,凡事都爱跟他争个理儿,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他总是处于下风。如此吵闹几回过后,郭泰便对妻子冷淡起来。后来有了孩子,虽然成了人父人母的兴奋让他们关系有所改善,但孩子也明显改变了家庭结构,妻子对他的关心变少了,两人的关系就又变得温吞水一般。

  只是,为了孩子,两人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闹到离婚的份上。

  肖薇很敬业,又是授课又是做课题,还要照顾孩子,所以对夫妻之间的事儿似乎也没了初恋时的热情。而郭泰呢,动辄总想着晏琳的温柔,总觉得那才是女人应有的样子,所以对肖薇就更少了几分关心。

  幸福就是如此平淡地过日子吗?越这样想,郭泰越觉得自己不够成功。

  事实上,郭泰对跃进是有些嫉妒的,他很清楚跃进对晏琳的爱,这从他每次谈起晏琳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出来。因为这个“赵脏孩儿”只在谈起两件事时眼睛便发亮:一是看到发财的机会;二就是说起他美丽的老婆!而且,郭泰发现,一向“出口成脏”的跃进在和晏琳说话时,竟然从不带半个脏字!

  由此,郭泰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了跃进极强的自制力,也隐约看到了跃进的城府和精明。

  果然,精明的跃进其后便“时髦”地跳槽到了一家新型的证券经纪公司,并很快凭着聪明能干,逐步做到了副总的位子;而温婉的晏琳似乎更出色,对工作似乎也更投入,她发挥女性优势“以柔克刚”,似乎做什么都能马到成功,连老公赵跃进也自叹弗如。

  跃进曾对郭泰感慨:“你老婆是表面强悍,骨子里女人,而我这个老婆大人呢,呵呵,别看外表柔弱,但骨子里太要强,除了事业就是事业,看来我得做管家婆喽。”

  而晏琳也对郭泰说过一句话:“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依赖男人。工作上我也很少求人的,只是做得比较尽心,也讲究点策略。”

  但就这么轻描淡写间,晏琳便完成了从一家国营房地产公司销售总经理到自己控股的一家中型房地产公司董事长的跳跃。那时,晏琳才刚满37岁。她在同学里是富有的,可她富得不漏痕迹,有点像“道家的女儿”。

  其实,相处长了,郭泰觉得晏琳最吸引人的并非长相、身材和步态等外在的悦目,而恰恰是她无处不在、永不褪色的女人味和处处为他人着想的无微不至。譬如,相识多年,郭泰从未见过晏琳穿着邋遢过,也从未见过她厉声厉色过,更未见过她不顾别人的感受独自表现过自己。她永远是柔声细气地说话,从未说过一句男人婆式的脏话,即便遇到无理的挑衅,她也只会以沉默来表达藐视,或以哈哈大笑来化解尴尬。

  也不知她是天生能忍耐,善包装自己,还是生就一副江南仙女的胚子。郭泰有时候会好奇:莫非九江水特别清澈,莫非鄱阳湖特别柔美,才孵化出这样一个如水的精灵?

  总之,她是同学朋友圈里的一道风景,更是这个圈里的一股柔风。

  当然,相应的是,多年下来,跃进家便成了同学朋友堆里的富人代名词,更成了大家乐于聚会的一个固定场所。而那时,郭泰有很多年不仅是光棍,而且不富裕,偶尔还会为几百块钱的路费搔破额头。

  其实郭泰倒是想得开。因为随着年龄增长,郭泰在许多时候已经感到了“财运”对人的命定性。他爱读书,在书里,他看到许多历史名人智慧过人,才华横溢,临终前却依旧一贫如洗;他也看到不少人行止猥琐,言谈木讷,但却穿金带银,倚红偎翠,整天似乎在钞票堆里生活。就此而言,跃进夫妇便算是智慧的了,他们的富裕只能让郭泰私下艳羡不已。

  因为早在10年前,当郭泰身无分文却豪情万丈地考回京都读经济学研究生时,跃进夫妻的身家已近十万,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命书上所谓“妻财”可谓早已“旺相”!而所谓“伟人南巡”之后的这几年,房地产行业龙腾虎跃,一片繁荣,作为“试验田”的中国股市也发展迅猛,从中发财者数不胜数,所以10年后的跃进两口子,已赫然走过小富即安的岁月,成了地道的千万富翁。

  “他们是凭着经济头脑凭着智慧发财的。”这样一想,郭泰顿觉心理平衡了些。

  当然,千万富翁也是郭泰猜的,因为跃进夫妻几年间到底赚了多少,怎么赚的,如今到底有多少钱,郭泰根本就不大清楚。因为这实在是人家的最大隐私,细问不得的。只是郭泰已经看到,这一年来跃进夫妻“鸟枪换炮”,公寓房换成了京都东郊购的豪华别墅,原来的“捷达”换成了“宝马”,“小时工”换成了固定的“千元保姆”,并把晏琳的父母双双接到了京都……

  这不都是“痕迹”吗?“不露痕迹”也挡不住这些显在的富有标志啊,而在中国这样一块盛行光祖耀祖的文化土壤上,这并不算高调。

  守财奴,中国有。但像巴菲特这样几十年坐守奥马哈小镇的富豪,中国不可能有。

  没面子啊!国人最看重的是光宗耀祖。

  面子光鲜,聚会方便。这样,作为老同学老朋友的郭泰夫妇,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跃进家的常客!但其时,郭泰的身份只是一个电视台证券栏目主编,虽有些积蓄,也通过流行的“按揭”背着负债买了车房,但比起老同学,显然还是差之千里!跃进是富翁,而郭泰则是“负翁”!

  好在,基础深厚,友谊长存,两家人的来往便从未断过。而之所以如此,也因为郭泰心里藏着“喜欢晏琳”这样一个小秘密。而时间一长,更让郭泰动心的是,他隐约觉出,其实晏琳对他也有好感!

  这让他感觉既喜出望外,又惶恐不安。

  这感觉,是晏琳和跃进有次吵架后郭泰才有的。

  那个晚上,晏琳梨花带雨地给郭泰打了个电话,把他约到了一个咖啡馆包厢,第一次和他谈起了与跃进的矛盾,说两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其实全然不同,跃进追求发家致富和高人一等的感觉,而晏琳说她自己干事儿只是想向父母、跃进等亲朋好友证明自己还行,并不依赖男人过日子……

  他们并排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喝着浓香的咖啡,但后来,说到激动处,晏琳竟然哭得花枝乱颤,差点把郭泰的眼泪都催下来。泪眼婆娑的她最后反复问郭泰一个问题:“老郭,你说跃进他到底靠得住吗?靠得住吗?谁能靠得住呢?”

  “他靠得住吗?”这算郭泰听到过的晏琳口中最重的一句话了,而且居然是冲他说的,这让郭泰有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郭泰觉得自己要幸福得化了。

  然而,郭泰终于还是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晏琳最终也不肯说出他们两口子吵架的真正原因,只是呼吸急促地问着,问着,并忍不住把娇小的身躯扑在郭泰肩上,半晌无言地啜泣。

  郭泰又一次有些冲动了,他紧紧地搂住了晏琳,并勇敢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但旋即,他心中一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抱着晏琳的手臂又松开了,只伸手轻轻拍拍晏琳的肩,口中说:“老夫老妻的,两口子吵架很正常,会好的,会好的,我了解跃进。啊,会好的……”

  瞬间,晏琳流着泪的脸有些发红。她默默站起来,说“我知道了,谢谢,谢谢”,然后,她就走了,走几步后回头说“不要和跃进提这事”,脸上还是梨花带雨的样子。

  包厢里安静了,只剩下郭泰茫茫然坐在沙发上发呆。晏琳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间,他顿觉自己已然失落得一塌糊涂,他都有一点恨自己了:

  她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她为何嫁给了赵跃进?

  她到底想要挣脱什么?

  她是不是承受了家暴?

  她真的需要保护的样子啊……

  那时,郭泰站在那里急速地推想着晏琳的内心活动,急切地想要冲上去扮演英雄救美。可最后,他还是想到了“哥们儿跃进”。

  他嘴里愤愤地嘟囔着什么,心里却感觉自己实在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是精神阳萎吗?郭泰不知道,但他想到小说里及时雨宋江对少女阎婆惜的态度,直觉得自己和“公明哥哥”也没什么两样。或许,许多人都有类似的梦想,但绝大多数人也和郭泰一样,终其一生,也会把这样的梦压在心底。这是男人的虚伪,还是理智的胜利?郭泰无法搞清。但“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郭泰倒还是记得很牢。

  有时候,郭泰会想,在美国,像电影《燃情岁月》中兄弟三人争一个“好女人”的故事,恐怕并非纯属虚构。因为自己面对晏琳,不也有过这样的冲动吗?

  “只不过,咱中国人比美国鬼子进化程度高,所以才不去干这样的混事儿!”尽管郭泰私下会作如是调侃之想,但这个影片郭泰看过多遍,其中的兄弟境遇每次都会让他感慨万分。

  郭泰向来是思想的巨人,他可以想得天花乱坠、天马行空,但在行动上,他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依“礼”而行,依然把跃进夫妻当最好的朋友看待。

  聚会消遣是他们两家的一大乐事,跃进似乎并没看出什么。

  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坐在跃进家别墅小院里的草坪上,或吃烧烤喝啤酒,或听音乐谈天说地。除了偶尔想起并谈论起远在美国的刘旸和后来失去了联系的鲍英来,两人不免有些失落之外,生活过得可谓是有滋有味。

  “唉,你说,鲍英来后来调了单位后,怎么就再也不和我们联系了呢?这小子说笑话一流,要是在北京,我们不就多了个‘大活宝’,得热闹多少倍呢!”有一次周末聚会时郭泰感慨。

  “是啊,也不知他哪去了。其实,刘旸如果不继续待在美国,回来就更好了!国内机会多多啊!”跃进说。郭泰知道,跃进之所以更想刘旸,不仅是因为跃进对鲍英来的“嘴皮子功夫”一直不太赏识,而且也因为跃进认为鲍英来多年来不跟老友联系,显得寡情薄义了些。

  “别再感慨了,你去美国不也见过刘旸几次,人家过得不也挺好吗!”晏琳微笑着劝跃进,余光却瞥了眼郭泰。

  “唉,你哪里知道,在美国工作压力也不小,时刻担心失业。刘旸离婚后就一直没结婚,其实是一直想回京都发展呢!只是如今海归创业或者找好工作都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才撑着。”跃进轻柔地反驳。

  郭泰看到了晏琳的眼神,感到有些口干,嘴里却说:“也许,人家在美国都‘成仙’了”。

  关于“成仙”的事,郭泰倒是真的知道的。因为报道中常说起华人在美国的“仙化”生活,说的就是刘旸这样虽然衣食不愁但在美国也难以干大事业的华人,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泛平民化现象。或许是刘旸们有中国人的面子思想,觉得不能在老同学面前风光回国便丢面子,或许是他们已经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对国内如火如荼但规范不够的“市场经济浪潮”不太适应,或许是吸惯了洋空气,对国内污染严重的生态环境十分敏感……总之,刘旸一直没有回国,而刘旸的不归让郭泰和跃进在聚会时觉得少了些什么。

  其实,媒体说人家留学华人“仙化”或许还有点酸葡萄心理在作祟,这点郭泰是觉察得到的。比如,哥们刘旸虽可能“仙化”,但人家毕竟过得应该算优哉游哉(至少表面如此)。而郭泰知道,自己在贷款买了车房后,却一直过得很紧,赚钱和还钱的速度几乎成正比,这让郭泰很有压力,觉得车虽然开上了,但刘旸多次给自己讲的这“美国老太太式的先进消费理念”还真不好学。

  “美国老太太”的故事或许就是一个大骗局。郭泰偶尔会这么想。当然,这些偶尔的疑惑,他不会在信里对刘旸讲;这些尴尬,他也是不会对跃进说的。

  “发财的日子总会到来,自己和跃进家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小。人和人不一样啊。”郭泰通常作如是思想按摩后,便会觉得心里平衡点,但他不是阿Q,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要赶上跃进两口子如今的水平,恐怕是难喽!而且,他更坚信一个道理,“富贵险中求”,即对跃进他们而言,这么多年的致富历程中,也是不知道要受过多少委屈,担过多少风险的。也只有如此这般后,“好日子”似乎也才算真正开了头!

  “真正走入中国的上流社会了!”郭泰有时会无比艳羡地想。

  “自己呢?何时能还清贷款,过得轻松些呢?”想起这点,平时在同事面前风光无限的郭泰便又有些沮丧和自卑。但他不能流露,他还得“快乐”地生活。因为郭泰历来是比较自信的,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走出工薪族,闯出一片自己的天空。此外,他还有一个潜在的目标,那就是在赚钱本领上,也要让晏琳看得起自己……

  有时候,想到这些郭泰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好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或许,男人的想法有时就这么幼稚吧,为了心仪的女人,他们能潜移默化地改变许多,或成就功业,或输掉社稷,比如商纣王,比如韩世忠,比如吴三桂,比如徐志摩,比如梁思成……还有,郭泰。

  然而,郭泰不知道,幼稚如他,渺小如他,已经没时间赢得这点小小的“尊严”。因为就在郭赵两家一起打完高尔夫球后不久,跃进的一个电话便无情地打碎了郭泰的幼稚梦想。

  头一次,它让郭泰深深感到了做人的不易,以及发财的危害。

  他甚至从此认为,“好”字对人总像喜鹊登梅般罕见,而“坏”字却常常如乌鸦夜啼,不请自来。

  

本文摘自《财富苍生》


   古老的龟灵镇,奉若神明的大槐树,传说中令人敬畏的毒物槐花蛇,都是常常进入主人公郭泰梦魇的神物。 在财富场上翻滚的四个男人,从同样的梦想出发,却有着不同的结局。有的做了美梦,有的做了噩梦,有的做了黄粱一梦,有的奋力挣扎想要保持清醒。 你猜得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这是一部股评人写的小说,它是别样的、异质的。虽然它很不“像”小说,倒更像散文、随笔与日记,但这部小说有人物、有情节、有心理、有优美细腻的风景描写。 股评人都具有帮人暴富的天赋,当然,也肯定有帮人一贫如洗的“夜走麦城”的经历。他们充满了传奇。这部股评人写的小说,足以引起读者对作者身份的兴趣,从而进入对股评人生活经历与知识视野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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